夜静,晴容呆立枝头,回顾惠帝对儿子的态度,后知后觉一事。
——太子似乎从不曾透露自身因香料走私案接二连三遇刺的危险境地?
她扇动翅膀暴跳如雷:傻殿下!爱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啊!生死攸关的大事都能瞒着!难怪您亲爹一点儿也不心疼您、怜惜您!
但凡拿出向她撒娇的劲儿来对待惠帝,也不至如此啊!
仔细回想北山寺外的行刺、挟苍园附近先后两次截杀、来时路上明简暗刀……每一回,她皆卷入其中。
头一回是以猫头鹰之身,后面四次全是她本人。
难不成……太子瞒而不报,不光担心惠帝病中多思多虑,另有深层原因是——她?
诚然,初次遇险那批刺客多半高大,且留下“赤月国安神香”的线索。
那会儿太子瞧出端倪,不欲将矛头引向赤月国,明面上找她对质,实为与她联手追寻真凶。
接下来的一次又一次,二人在历险中增进友谊,也增进了友谊之外的情意,但终究牵扯到秘密行动和谋逆之举,太子为保调查继续进行,也为保护她这位联姻公主,选择慎重对待,未轻易揭开。
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他非要带她同行的苦心。
她私下助他的情谊,须瞒过针对他、觊觎他的人,却可告知惠帝。
假若惠帝未曾因此案动雷霆之怒,更问起走私物料,他大可将她推至台前,以表彰她的相助之谊。
一为不欺君,二为她摒除干扰势力,三……或许为了昭告他和她的密切联系。
可惜,惠帝龙颜大怒,太子自然不会让她出面。
天之骄子,韬光养晦,从一位不受宠的皇子一跃成为皇太子;本在朝堂之上已享有盛誉,此番忍辱负重,至少有一半是为了护住她;而她亦一筹莫展,既不能直接冲进去为他辩护,又无法用“九公主”身份给他过多关怀与宽慰。
风摇枝叶,残雨淅沥。
晴容远眺夏暄离开殿宇,舍弃乘辇,缓步而归的背影远不如平日意气飞扬。
她今夜所侵占的猫头鹰羽翼未丰,外加她的飞行技艺本就差强人意,只好时飞时蹦,远远尾随在后。
夏暄穿廊过道,返回太子寝宫,却驻足庭院内,摆手屏退左右。
恰逢浓云乍破,月华幽幽坠下,如水如练的炫炫流光泻满了雨后宫阙,映得草木如嵌璀璨珠宝。
他抬袖伸手,让掌心充盈这片无意间泄漏的月光,仿佛它有质有形,可触可碰。
猫头鹰的眼睛辨别不了斑斓色彩,仍觉月色因他而清朗,因他而与别不同。
静思片晌,夏暄负手而行,行步行至晴容居住的院落。
房中寂寂,灯火俱灭。
门外当值的鱼丽当即警觉,冷声低问:“殿下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夏暄刚遭惠帝劈头盖脸一顿痛斥,再被她呼呼喝喝,容色顿时冷峻了几分。
鱼丽误把他的黯然落寞视作心虚,话音更增锐气:“殿下三番五次接近我家主子,究竟心生爱慕,抑或借机轻薄?赤月族民风开放不假,但我家小公主绝不容殿下肆意羞辱!”
夏暄眉峰笼罩火气,闷哼一声,转身而回,未料鱼丽犹自愤然。
“还有!殿下,据我所知,赵王待您一片赤诚,就算豁出性命亦在所不惜,您为何暗地里夺他所好?”
夏暄步伐微凝,冷然回眸,薄唇翕动,终归没吐露半字。
晴容看在眼里,苦漫于心。
姑且不谈她和赵王缘起误解,此番太子殿下到访,想来更多为商谈要事,或从她这九公主处寻一丝半缕慰籍。
鱼丽爱她护她,往往罔顾尊卑;加上先入为主,误信“侍寝”之说,乃至曲解他意,当面顶撞,等于再捅了他一刀。
他忍着,没申辩,没动怒。
全因鱼丽是她的师姐。
晴容这回若是别的鸟儿,也许可厚颜飞至他肩头,挨挨蹭蹭撒个娇,更甚者……供他玩乐半宿。
但她是鸮,在世人眼中极具不详,即便他曾为鸮辩解,心情沉重时却未必全然接纳。
她立于屋脊,扭头见邻院花架下密布长短有致的花穗,如飞瀑般倾泻,依稀为紫藤花,遂飞身掠去,咬下一串,旋身飞入暗夜。
无声无息飞过夏暄上方时,她松喙一甩。
那沾染雨滴的花簇瞬即破空而落,恰恰砸在他怀内。
···
翌日迎接圣驾回城,繁琐礼节过后,夏暄领着女官装扮的晴容,坐上连夜修补过的东府马车。
左右后三面添加了层叠纱帘遮挡,铁箭造成的破洞被牢牢掩盖。
晴容端坐他身侧两尺外,眼见他一反常态,规规矩矩坐着,手里则摆弄一枝半紫半蓝的藤萝花穗。
闷声不响,既不撩她,又不逗她,想必心事未了。
她默默在心间整理来龙去脉,想为惠帝的责骂而劝慰,想为鱼丽的鲁莽而致歉,始终不忍启齿。
颠簸间,她左掌悄然探向他,以两指拽了拽赤色袍袖。
夏暄蓦然回神,对上她缱绻温柔的杏眸,盈盈眼波如有抚慰,如有歉疚,如有笃定。
——还有我呢。
她用眼神传递这一信念,他即刻能感受得到。
夏暄唇角勾起弧度,随着俊颜笑意潋滟,眉间堆叠一整夜的阴云顷刻尽散,了无影迹。
就在她试图缩回手时,他以不容拒绝的意味将藤萝花塞向她,挑起她莞尔一笑。
随后,腾出右手小指,与她左手的尾指相勾。
就这么悄悄勾了一路,舍不得松开。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看吧看吧!九九反过来撩我了!
晴容:(⊙o⊙)现在缩手还来得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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