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金红薄霞透窗而入,混着室内灯火微光,为夏暄僵硬姿态蒙上一层红意。
无从辨别坐了多久,他才勉强接纳事实——九公主于睡梦中主动抱他、蹭他。
眼前少女懒洋洋枕在他大腿上,恬静睡容红润,轻垂睫羽根根分明,丹唇微撅。
往日刻意的端庄持重数尽褪去后,更显婉约柔美,娇俏可人。
乌亮青丝流泻于他袍袖,令他无比厌恶自身风尘仆仆,亵渎她美好秀发。
脸蛋因发烧而氤氲醉人酡红,让他既想偷偷戳一下,又怕不小心戳破。
舍不得唤醒她,只好任由心跳充斥听觉,覆盖世间所有声响。
今夕何年,身在何处,已不重要。
当甘棠、鱼丽、大夫、药童、老妈子、小丫头等人怀着“莫吵醒病人”之心,轻手轻脚绕过屏风,一个个傻了眼。
——素来淡漠俊雅的皇太子殿下静坐榻上,被一美貌小姑娘单臂缠绕,俊颜羞红。右手悬于半空,似是想触碰她,又迟疑未决。
目睹自家主子迷迷糊糊,以纤指有意无意轻挠太子衣袍,鱼丽炸了:“小公主!”
晴容正借某人的温热来平复背上疼痛,闻声半睁眼,觉察门边上站着一圈瞠目结舌的男女,微微一哆嗦。
仿佛一声惊雷砸落头上,轰得她魂魄飘飞。
欸?她不在囚室?那太子……?
诚然,夏暄的搂抱或抚摸,已成她梦中常态,问题在于……此刻不是梦!
她既非猫狗兔狐,亦非豹子!
众目睽睽下,居然以真身趴太子的腿?
现在装死还来得及吗?
她料想突然撒手,定会招人起疑,索性无耻地保持原来姿势,厚颜装睡,另寻良策化解此局。
灵机一动,她紧揪太子的灰青衣料,小声嘟囔:“君父……小九好想您。”
“……”
夏暄骤然一僵。
他进退两难,被众人窥觊眼神一灼,如置身烈焰,随时有焚化之象。
所幸晴容嗫嗫嚅嚅片晌,忽然松开他,翻身改拥内侧枕头:“妙妙啊……妙妙!”
夏暄狐惑:“谁是妙妙?”
鱼丽满脸阴云,碍于尊卑有别,闷声答道:“回殿下,是一只三色小母猫。”
“九公主也养猫?”夏暄眉眼滑过喜色。
“是,”鱼丽翻了个白眼,“殿下确认要在床上问话?”
此人要不是宣国太子、九公主未来的小叔子,她大抵忍不住一脚踹飞。
夏暄窘然起身,理了理袍裳,试图解释“此举乃关心病情”,又觉辩解无异于掩饰,干脆半字不提,拉下纱帘,命大夫上前诊断。
晴容原本高烧迷糊,如今吓出一身冷汗,反倒清醒不少。
机智如她,有惊,无险。
···
经大夫施针、服食药物,晴容纵然羞愧难当,仍酣睡一整夜,次日精神大好。
换回嘉月公主府女官的装扮,她寻思如何假装若无其事,向太子辞别,忽闻低沉猛兽吼声震动房舍,暗叫不妙。
只顾怯赧,竟忘了警醒太子!
但她该如何示警?那人与她东拉西扯,却半句不曾提过豹子!
捏了一把汗,晴容拉上鱼丽,惶惶循声而觅。
偏生花豹叫声渐缓渐歇,兼之园内仆役寥寥,一时难问究竟。
她既怕豹子伤人,又担心人伤了豹子,恰巧照顾老妈子端药膳沿廊行近。
“司珍大人怎么跑这儿呀?”
晴容故作惊慌:“我听见狮虎之怒,出什么事了?”
“您不必担心,那是野外救回的花豹。听说,殿下遇险时,这豹子挺身而出……目下也只认他,旁人近不得身。”
“此话……当真?”
“正是!方才右卫率大人说,豹子易怒,但‘殿下乃国本,恩威并重,得众生相护,为大宣之福’,还让老奴弄些生肉喂饲豹子……”
老妈子激动复述,滔滔不绝。
晴容惊喜之余,难免疑惑:太子再有动物缘,也绝不致令野生豹对其一见如故。莫非真因为她用豹头狂蹭,相互交换气味,使得豹子接受他?
灵魂从伤后豹子处返回,只因痛苦加剧,才导致她傻乎乎出丑。
忆及昨夜的撒娇被人全程围观,她又羞又恼,暗自磨牙:天知道那家伙为何跑她房间、还坐榻上?惹她犯罪?
再记起附身豹子所感受的皮肉开裂、骨骼遭挫之痛,晴容的愤然逐渐转化为对花豹的怜惜。
仔细回想,当时背部伤口冷凉,应已敷过膏药;腿侧尚余火辣辣之感,疑似有伤,却遗漏了?
种种痛楚,除她以外,无人得悉。
这园子或许会有药材和香料,助它减轻痛苦吧?
···
地下室三面墙,一面铁栅栏,内里无床榻无桌椅。
花豹趴在干茅草上,闭目而眠,偶尔抬眼瞪视带刀而立的甘棠,发出低声警告。
夏暄穿一袭家常袍服,背靠石壁,周遭简陋环境丝毫无损他温和恬淡的气度。
他一手执书,借上方小窗漏下光线翻阅;另一只手则不时轻抚豹头,唇角扬起悠然浅笑。
豹子伤势好转,精神旺健,怒吼众人,唯独对他有顺从之意。他既惊且喜,放下杂务,纡尊陪了小半日,因再次撸上“大猫”而暂忘烦忧。
临近正午,休憩的花豹猝然龇牙怒目,凝神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