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1 / 2)

剧烈痛意锥心刺骨,时断时续,让晴容徘徊于清醒与混沌的交界。

醒时,天际隐露香灰胎白色,勾勒远山起伏曲线,她正躺卧山壁旁的石台,身上盖有勾破的灰青色大氅。

太子盘膝坐在丈许外,听闻细微声响转头望她,冷峻凝重的眉眼平添柔暖。

卸下被追杀的紧张,孤男寡女置身寂寂春夜,二人无可避免地想起方才各种黏粘,欲言又止与眼神闪躲间无声酝酿绮丽。

夏暄自始至终醒着,每一次触碰皆让他悸动莫名,既想问她缘何梦中提及豹子,又觉话题来得古怪。

说不定……她昏迷时听到豹子吼声?抑或正好饿了,想吃“包子”?

晴容满脑子则是:不光以小动物形态与他躯体相触,连她这个“未来嫂子”也逃不开……这样那样的?

完了完了!

为抵住不合时宜的念头,她掀起大氅。

夏暄看在眼里,拒绝道:“夜风冷凉,留着吧!山野之地,委屈九公主了。”

晴容讪笑:“殿下不许小九说客套话,自己倒先犯规。我长居深山老林,一切习惯已久,您真不必往心里去。”

“哦?你不是……?”夏暄错愕不已。

长夜未尽,晴容索性挪至他身侧,坦言成长经历——幼失所恃,孩提时代表赤月王族侍奉神明,机缘巧合结识青川先生、拜入门下,闲来满山乱跑,并无一国公主风范等。

夏暄莞尔:“九公主谦逊至斯,教我那粗枝大叶的妹妹如何自处?”

“嘉月公主乃侠骨柔肠,金枝玉叶,纵使如殿下所言,‘粗枝大叶’,必也是‘粗金枝,大玉叶’。”

“亏你想得出为她开脱的话。”

“说来不怕殿下见笑,我常担心遭人嘲笑‘野丫头’,又恐来大宣丢人现眼,一度费心纠正言行举止,至今尚在适应中,如有不妥,请殿下多作提点。”

那双清澈水眸徜徉了歉疚与羞涩,清晰落进他视野。

夏暄心底因这份坦率而窜起小火苗,却被她下一句话吹熄。

“但愿不被……嫌弃。”

省略的是什么,他心里清楚。

该换话题了,最起码……别扯到两位兄长。

于是,堂堂宣国太子也“坦率”地谈起过往:“大宣储君向来由嫡长子继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长兄离世后,二哥因生母齐氏封继后,也具备继承大统的资格,太子之位本与我无缘。我一心当个闲散皇子,阴错阳差,担任储君,抚军监国……与九公主一样,对自身行止,暗怀惶惶之意。”

晴容固然了解他的表里不一,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当她之面吐露心声,不由得微怔。

因为携手死里逃生之故?他们仿佛不经意间靠得更近,大有交心趋势。

记起他笔下的奇诡画面,还有对毛孩子不同寻常的呵护亲昵,晴容偷偷抿唇忍笑。

夏暄不明所以,改口聊起大宣风俗、京城名胜、民情民生,言语间褪尽疏离。

晴容认真倾听,偶有请教,不知不觉间,背上疼痛逐渐消散。

虽一直好奇前太子的死因,也好奇圣宠无限的二皇子何以忽然被贬为郡王,但以她的身份,显然不宜过问皇族秘辛。

随着天色越发温润可爱,山风送来点点落英柳絮。

二人循迹绕向山壁另一侧,讶于东南面竟藏了一大片锦绣斑斓的山谷花海,红彤彤,黄澄澄,粉艳艳,美不胜收。

正逢日出金芒穿云而泻,薄薄云霞与飞花相交辉映,恰似彩云坠地,又如灼然繁花开至云端。

万丈霞光照亮二人欣喜面容,驱散连夜积郁。

即便困乏饥饿,衣袍沾尘,容颜憔悴,这一刻仍美好如梦。

晴容免不了回忆化身为丹顶鹤、陪太子站在东府阁楼顶上看日落的场景,何曾料想,有朝一日会以真身和他并立,共赏璀璨晨光?

她心头怦然,没敢朝他多看一眼,是以未留意他悄然转目,窥望她侧颜时,唇角仿若天边落月,微微弯起。

···

天光彻底澄明,甘棠、鱼丽等护卫从花林小道飞奔而近,眼看夏暄和晴容仪表狼狈且无人相护,震悚自责,又侥幸万分。

他们这一队因有所防备,且武功了得,迂回追逐杀遍敌手,仅有三人受轻伤。

鱼丽拉着晴容反反复复细看,见她身裹又宽又长的男子大氅,兼之发髻松散、衣裙脏乱,顿时满脸不悦,怒瞪夏暄。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把我家主子折腾成这样!”

“小鱼姐!不得无礼!”晴容连忙呵斥,转头对夏暄福身,“殿下,我师姐眼拙,没认出鹤驾,多有冒犯,恳请您恕罪。”

夏暄淡然一笑,接过下属的缰绳,迟疑片响,没再邀她共骑。

鱼丽惊呆。

她曾在西郊别远远见过太子,只是当日他袍服崭新,受众人簇拥,还趾高气昂,予人拒之千里的淡漠;而今服饰简素,文吏打扮,手提长剑,神态略微局促,导致她压根儿没对上号。

向夏暄抱拳道了句“得罪”,她当即把晴容拽回身边,闷声嘀咕:“你和太子……果然有奸情!”

话音极轻,奈何夏暄离得近,余人多半为高手,听得一清二楚。

当事人固然面红耳赤,欲辩难辩,忸怩不语;原本为失去同袍而感伤的侍卫们,不约而同轻扬唇角;就连人前冷眼的甘棠,亦泄漏几许笑意。

众人没作停留,翻身上马,穿过花海,赶往挟苍园后山。

沿途春光正盛,杳无人迹,临近进入秘道的狭路,甘棠忽而勒马,反手朝来路方向掷出飞梭!

同伴立马警觉,拔刀护在夏暄与晴容前后,眼见甘棠一击不中,纷纷掷出暗器。

老树上暗影速度奇快,转眼已窜得老远,超过手投暗器的射程。

“小鱼姐,趴下!”

晴容应机立断,夺过太子马匹所负的长弓,一边催马抢出,一边利落搭上三箭,以鱼际推弓,深息屏气,拉弦射出!

“哧”声破空,上中下三箭分别刺中那尾随者的右上臂、左大腿外侧及右小腿上。

动作神速,快、狠、稳、准!

不致命,足以让其无法逃离,也没力反击。

夏暄他们完全没料到,这位身娇体弱的小公主,竟有此精妙箭术,看来传闻中“赤月国女子不让须眉”一说,不假。

晴容病后气虚力乏,此番强行挽弓,羽箭离弦后便瘫软在鱼丽肩头,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暄眼底震惊、怜惜与钦佩不言而喻,少顷,冷声发令:“拿下!”

···

看似富人闲置的挟苍园,实为东宫卫进出京城的据点,也作接应、休憩之用。

高耸院墙设有机关,将古朴楼阁、嫩柳古松、鱼池菜地圈在其中。园内仆役不多,除却几名休养侍卫,便是先一日安顿于此的卫队。

夏暄抵达后立即调动人手,清理刺杀现场,救死扶伤。

晴容连夜劳累,匆匆果腹,由鱼丽服侍,沐浴、上药,换上仆役送来的宽大长袍,倒头就睡。

虽说赤月国民风开放,男女不设大防,但她作为待嫁公主,若被人爆出“隐藏身份,混于太子之侧”,只怕会让未来夫婿心存芥蒂。

静候安排为妙。

大抵园内无安眠的小动物,这一觉睡得深沉。

黄昏醒来,头昏脑胀,她见园中清寂,猜想太子要么外出未归,要么另忙要事,不便惊扰,只简单喝了点粥,再度歇下。

恍恍惚惚间,背部和双腿的痛楚撕心裂肺,依稀梦见刺客对她刀剑齐下,而她愤怒异常,张开大嘴,直扑一人,咬断其咽喉!

血腥滋味,厮杀恐惧,剧痛流窜全身,外加远近数个男嗓缭绕,惊得她猝然睁目,大口喘气。

“啊!醒了?”

“速请殿下回避!”

惊慌失措声入耳,晴容抬起眼皮,觉察自己正趴在一暗室内,空气溢满药膏清冽。

沉重脑袋依傍大毛爪上,伤口散发凉意……好吧,她又是花豹了。

想来她灵魂撤离后,豹子当场苏醒,发飙杀掉或吓跑刺客,而后重伤无力,被太子和下属捡回园里安置。

她疼痛难忍,却又略感心安——危急关头,迫于无奈,借花豹自保,脱险后为它承受部分痛苦,亦在情理之中。

察觉她一动不动,夏暄谨慎靠近,探手轻抚她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