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六章】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1 / 2)

苍梧山上的雪盖了一层又一层,雪水稍化,却又很快覆上一层霜白之色,冰天雪地里四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固然美丽,但是看久了这样单调的色彩,心理难免也会染上几分悄怆幽邃的冷。整座山上唯一的绿色便是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几乎可谓是遮天蔽日,黄色的长条符纸挂满了树梢,似有橙红色的火焰与艳丽华美的尾羽一闪而逝,整棵树看上去古拙而庄严,华光四射。

苍梧山巅的建筑群几经翻修,弟子们用冰砖铸造屋舍,以铜铁作为装饰,如今也与过往江南楼阁的秀丽大相庭径,虽失了那份清雅幽静之美,却别有一番特色和韵味。简单干练,放眼望去却是一片厚重如山的沉稳之感,带着习武之人的干练清爽。

苍梧山的风景虽然冷而单调,但是剑宗的弟子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色彩。天边晨光未曦,弟子们便自行起身,洗漱着衣,有条有序地打点好自己,用过早饭之后,年长的弟子便会带着年纪尚小的弟子开始一日的功课,或是锻炼基础,或是挥剑千遍,整个苍梧山已是一片热火朝天之势,即便严冬的寒苦都压不住那一派清正的浩然之气,刀剑相交的铮铮声响,剑刃清越的长鸣,彼此交融成一曲令人昂扬动容的壮丽的清歌。

宗炼踏上苍梧山的领域范围之内时,心情是说不出来的复杂,如今他已过而立之年,虽然还是青年人的容貌,却早已阅尽了人士浮华悲欢。

剑宗创立已有十余年了,却在前些时期方才名震天下,在此之前,宗炼都不知晓自己挂念了许多年的剑仙竟然已经开宗立派了。

毕竟算来,剑宗宗主于他有半师之谊,仙人的风姿时隔多年却仍然清晰如昨。而剑宗成立之后,作为同样是以剑术和铸剑术闻名于世的门派,倘若不是剑宗收徒只求心性不求资质,琼华派恐怕是坐不住了,毕竟一个得道仙人为宗主的门派,比之琼华名声恐怕更盛。虽然是修仙之人,但是仍然需要香火供奉,琼华派许多外门弟子或者俗家弟子就各有营生,倘若琼华派被剑宗压过一头,日后那些资质出众的天之骄子怕是宁可选择剑宗也不愿选择琼华了。

毕竟,鱼逐水草而居,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个道理,放在哪里都不会有错的。

未成仙,便只能算是修仙者,再怎么出尘离世,也总归是一俗人。

宗炼有些恍惚的想着,却忽而眸光一凝,举目望去。只见一白衣金边的男子正站在他的不远处,身背一张琴弦如雪底座为玄的瑶琴,笑容清浅地朝他漫步而来。男子容貌气度极好,姿态优雅清贵至极,不似个修仙者,反倒像个偏偏浊世佳公子。但宗炼可不会因此而小瞧了此人,对方风仪华美,气息却内敛而强大,竟似是与四周的空气融为一体般的感觉。宗炼心中微惊,面色却不变,并掌掐了个子午诀,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对方温醇地笑道:“可是琼华派的道友”

“正是,在下乃掌门明熙真人座下弟子宗炼,奉师尊之命前来拜见宗主。”宗炼沉稳应答到,心情却愈加复杂,本来应该是身为掌门首徒的太清前来拜访剑宗宗主以示敬意的,但是明熙真人多少还是有点忌惮这位仙人,拿不准对方到底是敌是友,这才让他来一试深浅。

“宗炼道友有礼了,在下叶怀瑾,算是剑宗掌座首徒,也算是代宗主,如此,宗主已经知晓了,命我来接你。”叶怀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语气仪态仍然是那样清雅从容,透着一股矜贵之气,“对了,我辈皆不是道教之人,自然没有道号,宗炼道友唤我名字便是了。”

宗炼的呼吸微微一滞,似乎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言语,便问道:“……贵派宗主传下道统,缘何不修道莫非宗主不接受香火供奉”

“宗主乃是凡身成仙,不是天生神明,受什么香火供奉啊”叶怀瑾一边带路一边解释,姿态随意风流,话语却宛如一道惊雷直直地劈中了宗炼,“另外你说得不对,我辈不是道教之人,但却是修道之人,铸剑体,修剑心,悟无怀之境,我派不走正规修仙之途,门下弟子皆是以武入道。”

“凡身成仙……以武入道”宗炼声音干涩,心中也微微泛苦了起来。

妄他琼华派自诩八大门派之首,立派至今却从未有得道成仙,即便是当初想出双剑之法的天纵奇才道胤真人,也是寿终而逝。本以为剑宗宗主乃是天生神明,心中多有畏怖之心,却没料到,对方竟也同他们一样曾经是肉体凡胎之身,他们尚且还在泥淖里苦苦挣扎,对方却大道已成,如何,怎能不令人心生艳羡

“贵宗似乎皆是习剑之人,道友为何……”宗炼是个剑痴,下意识地便想去看对方的佩剑,却发现对方身背瑶琴,却不配一剑。

“啊……我的道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样,我是以音入道之人。”叶怀瑾显得温文尔雅,但是却没有要给对方解释的想法,带着宗炼到达山巅的宫殿门外,便截住了这个话头。叶怀瑾打出一道传音令,不一会儿宫殿的门便吱呀一声打开,叶怀瑾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径自朝里走。

宗炼方一踏进大殿里,便觉得不太对劲,只因这座宫殿实在太清冷了,空荡荡的,一点人气都没有。四周挂着雪白的绸缎,整个大殿都阴冷阴冷的,即便宗炼是修道有成者,但是普一走进殿堂,便感觉到一道刺骨的冷意从脚踝处蹿上脊梁骨,让人浑身颤栗。

宗炼抬头看去,才发现整个殿堂都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似是掌门的高座,但是那个本该坐在高座上面的女子此时却背对着他们,抱着剑站在不远处。许多年未见了,那女子仍然是记忆中白衣墨发的模样,身姿纤长窈窕,看似单薄瘦削的背影却有着山峦般的沉稳和强大,高远而孤绝。

“宗主,琼华弟子已经带到。”叶怀瑾笑容温温的,恭敬而守礼。叶九思成为宗主之后,他便毛遂自荐成了剑宗的第一任弟子,叶九思闭关修剑或者外出之时皆由他掌管宗门事务。虽然在私底下他仍然称呼叶九思为“阿姐”,但在外人面前,他都一概称呼为“宗主”。

叶九思似乎才刚刚回过神来,听罢,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回过身来。

宗炼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有一瞬间的窒息之感,只觉得有一股无孔不入的冷意侵入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冻得他几乎要颤栗起来。

比之从前,她更美了,美得几乎摄人心魄。但是那种美,却那么的冷,那么的远,就像是沉在古井里的一泓冷月,触之不及,满腔寒冽。

曾经那若有似无的孤寂与脆弱,此时却尽数化成了一种凝实深远的强大,沉寂如渊,浩瀚如海,只是站在她的面前,都已然绝望得失去了反击之力。

叶九思眼帘轻阖,一双冰冷的桃花眼淡淡地扫过宗炼眸光不定的眼睛,半晌的凝视,方才淡淡的道:“是你。”

宗炼深吸一口气,平静自己有些絮乱的内息,拢袖一拜,恭敬道:“晚辈宗炼,见过上仙。”

“不必多礼。”叶九思不甚在意似的拂了拂袖,白皙宛如冰玉般的十指轻轻摩挲着焰归剑,冰冷的眼眸中便微微透出一丝浅显的温度,却在宗炼起身的那一刻尽数收敛了起来。叶九思查探了一番宗炼的修为,语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是夸奖还是欣慰:“剑气浑厚,剑心刚正,不错。”

宗炼微微抿唇,又是一礼:“晚辈能有今天,还要谢过上仙昔年的提点之恩。”

叶九思当年在琼华铸剑,留给琼华的不仅仅是飞升的希望,还有铸剑的技术。宗炼当年受叶九思提点,每日挥剑万遍,导正剑道,稳固剑心,如今已有所成,反倒对成仙并无太大执念。只是铸造双剑,举派飞升毕竟是琼华三代以来所有的梦想,如今已收集齐所有的材料,即将开炉铸剑了,也容不得宗炼推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