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别哭了,我并不想伤害你的,所以,别哭了……
看着粉团子一样的小男孩哭得伤心,叶九思只觉得一颗心也被人扎得千疮百孔,说不出的心疼难过。这样感同身受的异样,让她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一个变成花的人,还是妄想变成人的花但感觉到生命的消逝,叶九思也不想去纠结着无谓的答案了,她只想让小男孩别再哭泣了。
叶九思费劲儿地摆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登时吸引了小男孩的目光。
她倾尽最后一丝生命之力,努力舒展花瓣儿,让花苞完全绽放,露出最娇艳的色彩和最美的风姿,明明是有些俗艳的山茶,这乍现一瞬的美丽,却似是如诗如水的清雅女子,站在烟雨朦胧的江南故土,露出一抹温柔恬淡的笑靥。
小男娃愣愣地看着山茶清艳绝俗的绽放,一时之间忘了疼也忘了哭泣。他的眉眼又染上了那种纯稚的好奇,然而不过眨眼一瞬,方才还尽态极妍的山茶花转瞬便枯败成断枝颓梗,枯黄的花叶散落了一地,说不出的荒凉冷寂。
小男娃一呆,啊地一声轻叫,不管不顾地伸出两只手,竟要朝着地上扑去。
“英儿!这是怎么了”匆匆赶来的青衣女子看到这一幕简直惊得魂飞魄散,若是小男孩当真摔下地,那遍地碎瓷非要让他毁容了不可。青衣女子赶忙接住小男孩往外扑的小身子,抱在怀里小声安抚道,“这些怠惰的丫头!把吾儿独自留在房内,险些酿成大祸,若当真出了事儿,如何能饶了她们!”说完又翻看小男孩受伤的手,心疼得眼泪直掉,小男孩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地上的落花,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儿子盯着那枯死的花看个不停,青衣女子也回头望去,这一看便忍不住轻咦一声,喃喃道:“今个儿起来还好好地,怎生突然枯死了”
“英儿,怎么哭了可是疼得很了”
小男孩摇了摇头,怔怔的,眼泪却如断线的骊珠,滴在掌心,漾出一片红色的水晕,带着杜鹃啼血之哀,花繁春深之艳。
叶九思只觉得自己作为一朵花的生命定然已经走到了尽头,也淡然地打算接受自己的死亡,却不想眼前一黑,却是瞬间换了个景象。
叶九思正暗自思忖之际,忽听得喧嚣吵闹之声,抬头看去,却见一中年男子满面愠色,拂袖而去。一个体格壮实的小男孩却是震惊又焦急,似乎想阻拦却又不敢,只能扯着另一个小男孩的衣袖不停地劝解着什么。另一个男孩叶九思一眼看去,便注意到他额角的五瓣梅,他神色平淡无波,垂眸敛眉,半晌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没能说出口,他摇了摇头,神情有些疲惫,却只是沉默,没有开口。
苍然的余晖之下,面对父亲的愤怒和二弟的质疑,他也只是低了低头,没有开口。
沉默,亦或者是执拗。
风声飒飒不绝于耳,他衣袍被风吹起,猎猎作响,却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瘦削的身形,显得那样落寞和刚烈不屈。
叶九思却突然觉得心口一疼,仿佛被人硬生生剜去一块似的,血淋淋的豁口空落落地灌着风,说不出的悲怆萧条。
她似乎化作了一团灵魂,别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她只能顺从自己的心意,陪伴在那男孩的身边,看着他被父亲冷落,被藏剑弟子所遗忘,居于偏僻的剑冢,每日抱剑观花,越发沉默寡言。叶九思不能跟他说话,只能默默地守着他,从初春到冬夏,看着他从单薄瘦削的小男孩渐渐长成俊逸挺拔的翩翩少年,抱着剑往树下一站,漫天落英纷飞,他不出一招一式,但叶九思却分明能感觉得到,他的剑道正在渐渐锻造成形。
世态炎凉,云谲波诡,他绝世无双的资质和无人可比的悟性,长达六年,却是落得瘗玉埋香的满纸荒唐。叶九思有时候远远的看着他,只觉得院子里葳蕤花繁,却是那么空,那么静。那个如圭如璋的少年气质越发出众,似君子般有澧兰沅芷之温文,又有山川大海之渊s岳峙。寂寞、孤独、坚守与执着,铸成了如今独一无二的他,就这么独自一人伫立庭前,看花开花落,观云卷云舒,那双眼眸更沉更静,却分明还似当年那般澄澈温柔。
叶九思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但叶九思知道他定然会觉得寂寞,从八岁到十四岁,他一直都是孤孑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的只有剑。
不,或许……还有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她
“痴儿,痴儿!这么久了,竟是还未堪破我执吗!”
脑海中传来一阵炸响,有人恨铁不成钢地低声骂道,叶九思却平静无波,神情淡若天边云,轻声道:“我执那是什么又和他有何关呢”
那声音有片刻的沉默,半晌,才话语含悲地幽声道:“破除我执,大道方成,可你执念入骨,易生偏执,也容易走上歧途,大道之路何其凶险你师父看得开,未历雷劫。你却是早早入了情网,渡这最是折磨人的红尘情劫。痴儿,如今兜兜转转已是六年岁月如水,你竟还未能放下吗”
“放下说的轻巧,但谈何容易”叶九思低低地轻喃,转头望向那站在花树下抱剑观花的少年,忽而敛眉一笑,“原来,这就是我的执念”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原来,竟是如此。
偏执入骨,执念成魔,不过是因为我恨――你最孤单的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