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地、粮秣倒是不缺,但这些青壮家眷都在郑国,如是聚在一处,恐……人心难定。”徐贞玉容晶莹如雪,着华丽宫裳,纤腰高束,仪态端庄。
事实上,随着接触国事日繁,这位端庄贤淑的妇人,已初步展现一丝“内相”的气度来。
苏子妗颦了颦修丽的双眉,问道:“那以你之见呢?”
这几乎是少女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初时,苏子妗还会对徐贞的一些提议给予纠正,但随着徐贞对于政务的熟知,所出建议,愈发妥当、周详,苏子妗就多作采纳。
徐贞沉吟片刻,道:“不能安置一郡,就当分开安置,同时甄别有无家眷,录籍造册……”
见徐贞几乎侃侃而谈,条理明晰,苏子妗柔婉一笑,打趣说道:“贞姐虑事是愈发周全了。”
徐贞神色也有几分轻松愉悦,清声道:“不敢当公主殿下夸赞。”
随着和眼前这位长公主殿下相处日久,徐贞由一开始的忐忑不安、疑忌警惕,到渐渐为苏子妗人品风格所折,应对愈发从容。
就在二人叙话时,忽然,殿外传来阵阵欢呼声,震动云霄,传入宫阕。
苏子妗从拱形条案之后起身,清声道:“禁卫何在,殿外何事如此喧哗?”
这时,悬刀翊卫廊下的禁军小校,躬身而入,面上难掩喜色,拱手道:“回公主殿下,君侯大败郑军,下颖阴、武阳等郡县,拓土数百里,报捷的信使已到了。”
先前石荆关,郑军败退一事,为防泄漏军机,苏国臣民罕知,苏子妗却是知道一清二楚,原以为最好结果就是郑国无功而返,不想郑国军队一战尽殁不说,还尽数夺其疆土。
苏子妗闻言,娇躯颤了下,喃喃道:“皇天保佑……”
徐贞同样在心头闪过一抹欣喜,她的生活渐渐安定下来,的确不想再尝离乱之苦。
“那君上呢?何时大军凯旋?苏子妗平复了下心头激荡的心绪,急声问道。
那禁卫小校,朗声道:“这,卑职尚不知……信使就在宫门之外,公主殿下稍后一询即知。”
“宣!”苏子妗心头喜不自胜,清声道。
报捷信使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玉华宫中,这是个风尘仆仆,面容方阔的青年军卒,刚要跪下行礼,就听不远处传来轻灵柔和的声音:
“将军甲胄在身,不必行礼,芍药,快赐座、看茶。”
青年军卒实际就是个曲军侯,哪里是什么将军,而今听着苏子妗轻轻柔柔的宽慰之语,连道不敢,但不觉心头一暖。
暗道,无怪人言长公主性情婉淑端娴,如今一间,果然名不虚传。
苏子妗道:“君上现在何处?”
“回禀殿下,君上而今就在颖阴。”那青年军侯沉声说道。
这时,就有宫女奉上香茗,那军侯谢过,也不敢饮,只是托在手中,神情颇为局促。
苏子妗微微一笑,说道:“先喝口茶再说吧,本宫稍后还要听下此战的具体经过。”
“谢过公主殿下。”那军侯将茶水饮尽,而后就开始叙说苏侯是如何率领强兵,绕袭至郑军之后,断其败师归途,而后以水攻之法,大败庞灌六万大军的经过,几乎一一言明。
说到扣人心弦之处,不仅是苏子妗,就连一旁的徐贞都是面上现出关切之色。
苏子妗听完,久久无语,幽幽叹道:“不想此战,竟如此曲折、凶险……”
……
……
温邑城中——
敬府
此刻已是午后,久雨之后的阳光慵懒而下,透过幽静竹篁,投落在木制小楼的窗纱之上,几个婢女手持一面大蒲扇,朝竹席之上呼吸均匀的老人扇着凉风。
敬弘道身上盖着一条羊毛毯,侧身和衣而卧。
这位苏国的宰执重臣,两鬓斑白,皱纹深深,因是月余夙兴夜寐,面颊凹陷,苍老眉宇之间,更是倦色难退。
苏国这一月来,前线国战胜负之势焦灼,后方同样也没有轻松,转运辎重、粮秣,供应大军军需,都由敬弘道这位太宰一手操持,协调人手,熬至深夜方止。
“父亲大人,几时睡的?”
一个着锦袍华服的中年书生,神情恭谨地走到竹楼之下的廊檐中,轻声问着一个老妪。
“未时一刻睡的,还没多久。”老妪压低了声音,低声道。
“那我在等会儿。”中年儒生,折身回到一旁的竹楼旁,默然而侯。
然在这时,竹楼之上传来一声响动,“不……”
敬弘道猛然从床上惊醒,身上盖着的羊毛毯滑落一旁,半身踞起,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父亲大人……”
锦袍华服的中年儒生,面色大变,快走几步,向着竹屋走去,道:“父亲,您……”
“为父没事儿,做了个噩梦,梦见温邑被破,国家离丧,社稷倾覆,”敬弘道接过一旁婢女递来的毛巾,擦着皱纹深深额头之上的额头汗水,说着,而后想起了什么,苍声道:“前线战况如何?”
中年儒生脸色喜色难掩,道:“正要和父亲报捷,君上于颖阴大败郑军,夺其颖阴、武阳郡县,据阳平险关而拒郑军……父亲,我国大胜啊……”
敬弘道怔立半晌,似有些不敢相信,颤声道:“君上……胜了?”
“大胜!酣畅淋漓的大胜,亡国之危暂解了。”中年书生笃定道。
“胜了,胜了……”敬弘道目光亮光溢出,口中喃喃说着,忽然心绪激荡,一根绷了月余的弦猛然一下子松开,灰暗凹陷的苍老脸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潮红,竟是双眼一翻,当场晕厥过去,意识渐渐模糊,依稀听着——
“父亲!”
“快找郎中……”
“老爷……”
中年儒生惊惧的声音,手忙脚乱的婢女带到椅凳的声音,自大而小,渐渐声弱难闻,这时,凉风习习,吹动幽静竹篁,飒飒之声,细细碎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