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陈奇瑜给刘承宗送那封信,并自降身份做出放百姓出城的下策,其实目标不是刘承宗——是秦王。
准确的说,他想减轻城内粮草压力没错,但更重要的是给秦藩贵族以及城内有粮的豪家带来压力,逼迫他们拿粮出来。
因为陈奇瑜已经不知道自己能干啥
了。
战,打不过;守,守不住;逃,无处逃;降,又不能降。
能做的就是等死。
问题是就连拖延死期都很难,没粮食。
现在已经不是借粮能解决的事了,别说城里头会不会因为缺粮乱起来。
就连陈奇瑜,都想带兵在城里抢富户了。
所以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城里不是那么坚定的百姓军兵都放出去。
如果跑出去六七万,城内能同仇敌忾,则秦藩和富户不得不把粮草拿出来,他们也能把这座城守到明年春天。
如果跑出去十几万,城内没留下多少人,那就更好说了。
说明他走错了路,这城就不该守。
黔驴技穷啊。
随着刘承宗的书信在城内传播,城内随之……更乱了。
官府让人出来,人们都在城里争相逃窜躲藏;城里到处都在私下买粮、甚至抢了钱粮自己偷偷从城墙上往外跑。
不过动乱也没持续太久,不过几日,陈奇瑜就真的开城,放出两千多没粮食的老弱妇孺。
刘狮子一看,就把陈奇瑜的心思摸了个七七八八。
放出两千多老弱妇孺,显然是试探自己会不会接收接济。
这对他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当即下令,让军兵在围城营地外围布置粥棚。
同时,他还派遣罗汝才部的千总李汝珪,率一个把总司在城外寻了个千户所,着手布置能够过冬的流民营。
这也是刘狮子对李汝珪的考验。
这家伙是罗汝才部下的猛将,领小股骑兵夜战突袭,先后射死曹文昭部将曹鼎蛟、左良玉部将罗岱,狡猾又勇敢。
凭他的战功,就算升个参将都不出格,只是刘狮子有点信不过罗汝才那帮老弟兄的组织管理能力。
所以把安置流民的事交给他,试试成色。
如果干得好,刘承宗打算让他到张振的延庆旅当游击将军。
随后一连七日,陈奇瑜在城里放人出城,开始放老弱妇孺、后来干脆一家子一家子放,城门都不关了,一直放到刘承宗急眼。
没别的原因,陈奇瑜这个家伙放人出来无所谓,他居然不让人带粮食,也不让人带金银,但凡跑出来的人身上有钱,那都得偷摸从城墙上缒下来的。
刘承宗心想,你个守财奴,不让人带粮食就算了,你们在城里吃,理解。
不让人带钱是怎么回事,那金银铜钱你们在城里也吃不到啊!
最关键的是麻烦。
白银在元帅府是紧缺物资。
陈奇瑜这么干,等元帅府拿下西安城,刘承宗必须下令,把西安城掘地三尺,整个刨一遍。
刘承宗也懒得跟陈奇瑜生气,干脆下令:「请周将军过来,把陈奇瑜的家眷都带到城下!」
满天星周清不算元帅府的将领,但人家向元帅府靠拢的意思非常明显。
刘承宗让张振找周清、惠登相借几个进过山西的好手当向导,派遣几十号人进保德州,把陈奇瑜的家眷弄过来。
结果人家周清一听是大元帅的命令,直接丢下部队,领了八百军兵浩浩荡荡从府谷渡河突进保德州,带回陈奇瑜全族四百七十余口,基本上把没出五服的亲戚全带回陕西了,举族迁居。
而且事还办得特别讲究,除了陈奇瑜的近亲六十余口,剩下的族人以及不方便行动的老人,都安置在绥德。
最厉害的是满天星周清的部队,本来就不是什么以军纪优良著称的精锐之师,却硬是在这次行动中对陈奇瑜的族人做到了骂不还手。
不过美中不足,是周清没把
陈奇瑜的老母亲接过来,留在了绥德,只把陈奇瑜的小妈白氏带来了。
刘承宗看见陈奇瑜一家子的名单就乐,他们家到这一辈起名挺有意思,奇字辈,名字规律跟汉末的汉室宗亲一样。
瑜、璜、琏、瑚、瑛、璋,都是王字旁的奇石礼器,除了陈奇瑜,全都是秀才。
就这事,周清还专门跟刘承宗解释了,是因为陈奇瑜的老母亲很凶,路上就一直逮谁骂谁,一副赶着死的样子。
他们全家兄弟都向周清求情,说这太老君到了城下一准自杀,要坏事的,如果要劝陈奇瑜投降,我们一块劝。
陈奇瑜原本有个妹妹,叫陈敬。
他们的父亲陈嘉荩在辽东广宁卫做经历的时候,
自幼就许给了保德州的郭氏的儿子,陈奇瑜也纳了郭氏的女儿为妾。
等到陈敬十六的时候,该完婚了,陈奇瑜已经显贵,看不上妹妹要嫁的郭家无赖子,就要退婚,但他妹妹想嫁,听说要退婚的消息,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他们母亲怎么叫也不开门,就听陈敬在里面说,女儿要洗澡,母亲就在外面给烧水,烧好水进去的时候,陈敬已经悬梁自尽了。
所以陈氏的老夫人一直很悔恨,早就不想活了。
所以周清也怕坏事,就先把陈奇瑜的母亲放在绥德派人看管,先过来再说。
不过刘承宗一听,就让人又把老夫人接过来了——这世道,赶着死人他见多了,这有啥新鲜的。
这会儿刘承宗的命令刚下达,没过多长时间,远远地就听见营里老太太沿途骂街。
等来到营外,老夫人看见刘承宗,骂的更来劲了:「你这逆贼,要杀就杀,我陈氏绝不会劝玉铉投降!」
就连陈奇瑜那几个兄弟在后面跟着,都面如死灰,也跟着硬气起来了。
没法啊,早前身段柔软,是觉得周清一路上待他们挺友善,看起来还有活路。
眼下老夫人这么一骂,这叛军首领恼羞成怒,陈氏全族是铁定都得交待在这儿了。
叩头求饶是个死,硬气一点也是个死,那还客气啥,不如给他气急了,求个痛快。
却不料刘承宗听老夫人骂了半天,就不说话,只是眼神戏谑,还时不时露出笑容。
他就不可能让陈氏老夫人这点攻击力骂破防了。
反倒是他一直等着人家骂累了,这才像看傻子一样,疑惑道:「谁告诉你们,我让周首领把你们请来,是要劝降他陈玉铉,你们以为他是谁?」
侍立一旁的张献忠一脸了然。
果然,他猜的没错。
早在知道刘承宗派人接陈奇瑜的家眷时,他就猜测,刘承宗就算把人都按在城下杀了泄愤,都不可能利用家眷来劝降。
凭他对刘承宗的了解,这位大元帅向来目中无人,就不可能干这种非常小人的事。
「他要战,五省联军朝夕覆灭;他要守,守得连城内百姓都丢出来不要了;现在陕西全境尽在我手,他还不投降要死守……呵。」
刘承宗说着笑出一声,抬头远远地瞭望了一眼高耸的西安城楼:「你们以为,我会让你们劝降,或者在这把你们都杀了?杀你们的不是我。」
「明参议段复兴,受陈奇瑜之命守乾州,积柴薪于鼓楼,置老母妻女于楼上,城破,举火焚楼,力战毙于阵。」
刘承宗抬手指向城上:「守军家眷都在城内,凭什么他陈奇瑜的家眷在老家?你们都给我进城去,好好教教陈奇瑜,什么叫,死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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