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了,李鸿嗣刚想起来自己的官职全称是分守肃州副总兵。
苍天在上啊,他带兵在古浪峡枕戈待旦等着刘承宗,这家伙怎么去攻打嘉峪关啦?
奇兵营初七夜里整装待发,李鸿嗣见了洪承畴一面,初八早上向西开拔,途中经过甘州,跟甘肃总兵杨嘉谟商议驰援嘉峪关,随后紧赶慢赶,八日行军七百六十里,三月十五抵达距肃州二百五十里的高台千户所。
走到高台,他不敢再往西走了。
因为他紧赶慢赶,终于在一片荒漠化的高台骆驼城见到了来自嘉峪关的逃民,人们争相向他传达嘉峪关游击将军丁国栋的训话,劝百姓往东走,嘉峪关守不住了。
“嘉峪关怎么会守不住呢?”
在李鸿嗣发出这句灵魂拷问之后,从甘州方向赶来的总兵标下传令骑兵才给他带来另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叛军已攻破嘉峪关边墙,肃州参将赵之瑞兵败马莲滩。
这消息让李鸿嗣一个头两个大,他两千号人是来驰援嘉峪关的,可不是跑过来跟刘承宗大军野战的。
况且,摆在他面前最大的问题不是赵之瑞败了,而是他不认路。
过高台再往西走一步,就是他的防区,偏偏履职五年,他从未踏进肃州一步,刘承宗没攻破嘉峪关,李鸿嗣还可以说他们俩对这片土地的熟悉程度在伯仲之间。
现在刘承宗破关而入,战马的铁蹄已经踏在肃州的土地上,那么就只剩他一个人对这片沙漠人地两生了。
他连哪儿有水都不知道,这还打个屁,就算杨嘉谟、洪承畴让他进军,他都不会再往西走一步,当即就派人就地搜寻适合安营扎寨的位置,派兵联络周围堡寨,准备挖掘壕沟了。
好在总兵杨嘉谟非常了解他的情况,派传令兵过来的意思也是停止进军,就地修造攻势,准备跟元帅府围绕黑河打一场步步为营的阵地战。
李鸿嗣一听心里就犯嘀咕,倒不是他觉得阵地战不行,实际上明军原本最大的优势就是阵地战,总副参游这套军事体系就是专门为阵地战正合奇胜准备的。
他只是认为自己不行,因为一来肃州防区的军队已经被元帅府报销,只剩下他这么一个不满员的奇兵营。
二来嘛,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五年了,他手下的兵换了不止一茬,仅在三年前打过一场阵地战,剩下的时间都在穷追流贼猛追猛打,没有时间整训,对付水平较差的流贼是手到擒来,但是与相对正规的元帅府作战,恐怕正面作战会吃亏。
但是从后方增援而来的甘肃大帅杨嘉谟身佩平羌将军印,对时局判断非常清晰,在第一次向李鸿嗣传报书信时,既发两个新募甘州营开向西边,自己沿途换马日行三百里冲到古浪峡面见洪承畴。
他的态度格外坚决,对洪承畴直言:甘军务必于高台跟刘承宗打一场阵地战。
在洪承畴的总督行帐前,两腿被马鞍磨得血肉模糊的杨嘉谟抱拳告罪,让亲兵抬着坐榻搬到铺展在地的甘肃舆图前,以木鞭指着说道:“此战取胜不在甘军,而在军门,甘凉两地仓促集兵不过万余,叩关叛军数万之众,一旦教其越过高台,则河西全境沦陷在即。”
说实话洪承畴这会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前些时日他可是志得意满的很,对庄浪河谷横冲直撞的蒙番联军视若无睹,满心想的都是自家智珠在握,元帅府大军迟早要从祁连山上冻成冰溜子翻过来。
万万没想到,猜对了开头,没猜对结尾。
这仨月对他来说太刺激了,一会兰州丢了,一会成群结队的番子鞑子从庄浪河窜出来,一会刘承宗的帅帐旗纛出现在庄浪卫,一会又有一支军队从祁连山翻过来。
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敌人的谋划完全按照自己的剧本来更有成就感吗?没有了。
直到嘉峪关传来烽火的前一刻,洪承畴都认为自己是诸葛在世。
万万没想到刘承宗居然暗度陈仓,在他眼皮子底下来了一场两千余里的大范围机动,说是破釜沉舟也不为过,多大的魄力啊。
从前洪承畴一直以为刘承宗能有今天,靠的是其他首领个性中不存在的稳扎稳打,却没想到刘狮子是个比任何人赌性都大的家伙。
只要帅府精锐之师顿兵关外,河湟谷地必然被朝廷收复,他们就真得去当野人了。
当然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太影响洪承畴的情绪,因为也没时间让他沉浸在羞恼之中,比刘承宗绕过嘉峪关更离谱的事是嘉峪关被攻破了。
但凡嘉峪关再多三千兵将,或者张天琳没从祁连山出去,那座雄关就丢不了。
偏偏事已至此,原本他的想法是借由古浪峡复杂地形阻断元帅府大军,将其耗到束手无策,使甘肃与兰州对元帅府形成夹击。
此时整个战场局势随着刘承宗出现在嘉峪关而发生逆转,曾经对他们有利的古浪峡,反而成为阻拦他们南下的天险。
这一切让洪承畴收起了全部骄傲,虚心向杨嘉谟询问道:“杨大帅的意思是,在下再拨与你一万精兵,与刘贼对垒?”
杨嘉谟见他能听得进去建议,心中急切稍缓,先摇摇头,旋即指向舆图中肃州与高台一线边墙,道:“末将之所以说务必将敌军阻于高台,就因为这里是二百里大漠,能满足大军取用之水源尽在高台一线边墙的黑河。”
“而那一线边墙又是防御堡垒的重中之重,有十坝墩堡连环,我军死守,叛军必难速胜。”杨嘉谟说罢,话锋一转:“然其部蒙番夷种甚多,如今天军优势只在军门节制有度、将校老练,而贼寇之弊亦在南北分隔甚远,易于逐个击破。”
杨嘉谟抱拳道:“军门,末将必死守高台三月,请军门速发曹文诏白广恩南下古浪峡,南攻北守,歼灭蒙番群丑,横扫河湟,迫其塞外流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