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五更的时候, 整个西海两岸已是人山人海, 满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无不集聚一堂, 全都涌到了西海畔, 静静儿的等待着, 要看踩曲一舞。
半个时辰后, 趁着清晨的露水,一群白衣白鞋, 虽说朴素,但又身姿轻盈的少女们赤脚上台, 唱着从葛牙妹那儿传下来的, 罗锦棠打小儿踩曲时就在哼唱的歌谣。
而舞蹈,则是罗锦棠少女时代踩曲时,嫌酒曲太过烫脚, 又嫌这活儿太烦无聊,于是自己编而成的舞蹈。
少女之舞,活泼,轻跃, 灵动,虽说声调不算优美,但是唱的极为悦耳动听,是京城里看惯了靡靡之舞的百姓们,从未见过的灵动之舞。
一时之间, 所有的观众们全都大开眼界,随着姑娘们的歌声, 掌声此起彼伏,就没有停过。
陈淮安并未在前面看,他绕到了后台,就可以看到,罗锦棠站在后面,虽着乐声,踩着鼓点,正在轻轻的哼着曲子。
从嫁给他的那一日起,她就失去踩曲的资格了。只能寂寞的,自己站在后台,轻轻的哼唱几声。
当朝首辅陈澈,不比他被扔在渭河县的儿子陈淮安,从小没有耳濡目染到音乐与舞蹈的风雅与意趣,是个木头棒槌。
他的故乡淮南,本就是乐赋之乡,再兼他的亡妻余秀林天生擅舞又擅歌,对于乐赋,便有着极为独道的研究。
甫一听旭亲王说,有人带着一帮少女在什刹海行处子踩曲,陈澈便摇头直笑。
今日荷花节,皇上难得把他们一群内阁辅臣们早早放出宫,要他们在为先帝守了一年的孝之后,借着今日,回家好好休息上半日,恰好,明儿陈澈休沐,也就算得上是个,为期两日的小长假了。
为了不折旭亲王的脸,陈澈还是到了什刹海畔。
两列侍卫开道,拂开拥挤在一处的人潮,以身体为盾,替首辅大人开出一条路来。
陈澈此时已换了家常的襕衫,体虽不高,年龄也已四十有五,可他之相貌,温文,睿智而又俊美,再兼通身从容不迫的态度,自是一派官威。
沿路上挤挤夯夯,正在跟着踩曲姑娘们手舞足蹈,唱曲子的百姓们,见有如此一位贵人通过,也不由的就让开了道。
旭亲王在舞台对面,临风的一处水榭之中。
这水榭与舞台相齐,距不过三丈之远,恰是个观瞻歌舞最好的位置。
陈澈登上楼梯,再侧首,便见不远处的舞台上一群白衣少女在跳舞,歌声唱的极为悠扬,他闭眼听了片刻,极为单调的歌谣,反反复复只是几句词而已。
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献之。
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
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
这是诗经小雅中的一篇,专门赞颂美酒的。
叫些少女们唱出来,不沾淫靡也不沾污秽,清澈明亮,仿似山中涧溪,又仿佛一浮美
酒,倒是别有韵味。
陈澈于是上了楼,遥遥便见旭亲王单独一人坐在临窗的围栏处,端着杯酒,正在全神
贯注的看着对面的舞台。
“陈阁老,您的大儿媳妇就不必说了。咱们英国公的女儿,相貌标致,性子贤惠。老二如今尚未娶妻,也不好评说,但是,阁老,您这三儿媳妇,不得不说,真正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奇女子。
有罗锦棠这等奇女子为媳,你如今当很替淮安骄傲吧。”
陈澈早就听陆宝娟说过,说陈淮安的妻子来京之后,一直在当垆卖酒。
在他的印象中,所谓罗锦棠,吃饭呼噜嘴儿,揩鼻涕不避人,打嗝磨牙放屁,全都占了个全。
不过,乡里来的小商小贩们,约莫都是这个样子。
看在她一直陪伴陈淮安不离不弃,并且还能经商,自己于这京城里里有一份大家业的份儿上,陈澈没有太大的兴趣见她,当然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接她入府。
只不过偶尔想起来,问陆宝娟一声而已。
当初陆宝娟还总说,待自己调教好了就来拜他,近来家里老太太见了一回之后,默了良久,对陈澈说“真是个难得的好妇人,但与咱们府大约没什么缘份,我瞧她在外头更好,横竖你和淮安也没有正经相认过,就放他们在外好好儿呆着吧。”
老太太说话委婉,既这样说,肯定就是觉得罗锦棠配不上自己的门第了。
听旭亲王说起奇女子三字,陈澈心里就越发的厌恶反感了。
概因这满京城中,上一个人人称之为奇女子的,只有黄爱莲,而黄爱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