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还是在秦州时的习惯,糯黄小米炒熟,冲泡而成的咸茶,因着糯米油份多,呷之一股子的咸鲜气儿,而点心,则是山药糕,水晶粒,绿豆糕等京里常吃的东西。
陈淮安是钢筋铁骨,青铜铸就的身子。从三天前开始,联络欲要闹事的举子们,一个个的说服,他似乎连水都不曾喝过一口,至于饭,嘉雨一直跟着,也没见他吃过一口。
三天下来,陈淮安还能在金水桥畔唱上整整两个时辰,可是嘉雨已经累疯了。
好在有锦棠的热茶,一口呷下去,他才算是活了过来。
一轮明月此时已然西斜,眼看就要坠落了。
安顿好了俩人的茶点,锦棠便一直在门外站着,看着通往御街的路口。
葛青章向来穿惯了青衫,惯不穿白衣的。
但用陈淮安的话说,他是他们这些举子的神,为了造神故,得把他打扮成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才行。
此时不必装君子,他便解了衣裳,依旧是往日的青衫。
罗锦棠痴痴望着路口,他手中一盏茶,痴痴望着罗锦棠。
眼看东方吐鱼肚白,天都要亮了,葛青章于是走了出去,将那件白衣披到了锦棠身上“陈淮安是救过皇帝性命的人,要不是仗着当初永昌卫的恩德,他也不敢有今日一闹,你也一夜未睡,快进去吃盏茶去。”
锦棠披上了衣裳,回过头来,随口笑着就来了一句“打有表哥以来,除了成亲那日,我就没见你穿过如此光鲜的衣服,真好看。”
听她说自己穿着白衣好看,葛青章脸红了红,心头也是莫名的一阵狂跳。
徜若他家不是那般的穷,不要有那么泼辣一个娘,或者这样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衣,于他来说也算不得奢侈,可以天天穿着,叫罗锦棠欢喜的。
此时天色已经眼看就要明了,御街上也早没了人,连神武卫的人都撤光了,冷白色的街面上没有任何一个行人,唯独锦棠站在街口,痴痴的立着。
在葛青章看来,她算得上这世上最傻的姑娘了。
分明当着神武卫那两个卫兵的面,她一张小嘴,又会拉关系,又会说好话,真正要做个行商的女强人,这世间大约没有人能比得过她。
可她那颗心扯都扯不开的,就在陈淮安的身上。
葛青章于是劝道“陈淮安之所以敢做举子们的领头羊,就是因为他在宁远堡有救驾之功,皇上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快进酒坊里歇着去。”
锦棠应了一声,欲走,却依旧往街口处张望着。
她一直以来,都知道陈淮安壮志未酬。
上辈子林钦为宁远侯的时候,满朝文武,也就他可以与林钦一斗,而随着他的败走,首辅陈澈其实也是元气大伤,整个朝政,基本上就叫以林钦为首的武官集团给架空了。
皇帝也不过一尊神而已,真正执掌天下的,是林钦。
锦棠记得上辈子和林钦成亲那夜,洞房之前,林钦见她一直闷闷不乐,甚至说道“这世间能什么能叫侯夫人在此刻开颜了
徜若身居凤位,母仪天下能叫侯夫人开颜的话,那本侯就百尺竿头再尽一步,好不好”
锦棠因为陈淮安的被贬,最恨的就是权位之斗,当时非但没有因林钦那个皇后的承诺而眉开,反而一把推开林钦伸过来的手,彻底的拒绝了他。
也是因此,俩人虽说夫妻一场,至林钦死的时候,她都不曾与他同房过。
林钦于是憾然身亡,陈淮安又何尝不是
他总归要杀回朝堂,完成自己未尽的事业。锦棠以为他会重新去找自己的老爹陈澈,再或者抱皇帝的大腿,却没有想到,他一个上了杏榜的考生,为了科举的公正,居然会率着举子们闹事。
他这作法,可以说是于一夜之间,把京城所有的权贵全都给得罪光了。
从权臣到武将,再到各路亲王,因为他今夜这一唱,无人将会不恨他入骨。
锦棠依旧盯着来路上,忽而觉得眼前一花,眨了眨眼睛,才见果真有个人于巷口中往自己走来。
青色的交衽直裰,布带束腰,腰身紧窄跃然,肩膀挺挺,便脸上那钢茬子似的,三天未刮的胡子,锦棠生来头一回觉得无比顺眼。
他到京城之后瘦了许多,又白了一些,看起来居然有些与他往昔全然不相称的清秀与文默之气,可再配上那幅钢茬子似的青须,又无比的硬朗。
于来路上,他咧唇一笑,青白的天光下,两颊青须,笑面朗朗,顶天立地的男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