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 楼下后院儿里,锦棠趁着夕阳,哼着小曲儿, 正在翻晒前些日子治成的酒曲。
这酒曲还得翻晒, 至少一个月的功夫,才能真正成型,不过此时已经有一股淡淡的酒香了。
康老夫人的反应,锦棠其实并不意外。
不过, 为了葛牙妹的体面,也为了她将来在康家能有份好日子过,将近上百斤的曲子,可把锦棠给忙瘫了。
“姐,娘这俩月是去了那儿走亲戚, 我瞧她回来之后,也不甚高兴的样子。”念堂忽而在身后说话, 倒是吓了锦棠一跳。
回过头来,她摸了把弟弟最近瘦脱了相的小脸儿,笑道“念堂, 娘不止是咱们的娘, 她还是她自个儿,是个全囫囵的人, 她的事情, 不必事事告诉咱们小辈的。”
念堂轻轻唔了一声。
他其实方才就看见了,看见竹山书院向来高高在上, 清高冷肃的山正康维桢,正艰难的从自家后面的大槐树上往下溜着。身上沾着树叶子,脸还蹭破了皮,瞧着格外的笨拙。
自打看过祖母和大伯娘的丑态之后,念堂就对于整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
他也不是头一次见康维桢在自家酒肆门外。
他自然而然的也就想到,娘不在的这俩个月,只怕都是和康山正在一起。
本来,念堂想说,无论娘是想留在酒肆里,还是想嫁人,他都能接受的。
不过,总归这孩子心思绵密,又天性害羞,话在舌尖儿上徘徊了许久,还是吞了回去,回屋写他的作业了。
晚上,是刘娘子做饭。
刘娘子曾经给孙福海管过帐,在从孙福海家出来之后,拿一万两银子入股,连人带自己所有的身家,就全投到了罗家酒肆,如今跟锦棠俩个相处的就跟家人一样。
她还有一个心思,就是想自己干一番事业出来,与锦棠商量好了,准备等锦棠去河西的时候,就帮锦棠到河西去经营酒坊,是以,如今算是在罗家酒肆学酿酒的手法,与手艺了。
因人多,饭也做的多,她总怕菜不够吃。见锦棠挎着只小篮子,里面全是纸钱儿,像是个要去上坟的样子,遂在厨房里高声唤道“锦棠,记得揪一把乌龙头回来,醋蒜一氽,就着面吃最爽口的。”
锦棠高高儿应了声好,行至厨房门上时,见一捋头发遗落在外,遂仔细的将它梳了回去,这才提着小挎篮儿便出门了。
渭河畔新柳吐着絮儿,夕阳照着波光潾潾,一眼瞧过去便是透人心脾的朦胧绿意。
“妹娃。”居然是葛青章,他背着铺盖,就站在酒肆的后门外。
今儿考完了科考,按理,学生们都会有一个月的假期,这个叫作春种假,因为学生们基本都是附近的农户,得要回去播春种,种麦子。
锦棠笑了笑,道“可是在等大舅”
葛青章点了点头,道“听我爹说,你们过些日子要去河西堡”
锦棠虽说为了葛牙妹,一直在和康老夫人较劲儿,迟迟不答应她去河西堡之事,但这角逐是个过程,只要目的达到了,河西堡她依旧是要去的。
是以,她笑道“恰是。大舅常年走河西,所以我想让他带我走条捷路,好能让此行能快一点儿到达河西堡。”
葛青章是只要不读书的日子,就会跟着葛大顺一起跟驮队,走口外的。
他此来,恰是要劝阻锦棠走捷道的。他道“走捷道,就必须要从龙头山穿沙漠,沙漠里气侯多变,我爹年纪毕竟大了,我怕他带着你,走不了那样路。”
锦棠道“但徜若不走捷路,来回至少要两个月的时间,那于我来说太久了,我得回来照料我的酒肆。否则,秦州的一摊子就得丢。”
葛青章就站在垂柳下,背着叠的豆腐块儿似的,补满了补丁的铺盖,提着一只面缸儿,望着锦棠笑了半晌,道“好,一月之内,河西堡一个来回,若是我带着你,当是可以的。”
锦棠急着要去坟地里摘乌龙头,也未多想葛青章这句话,与他别过,转身便走。
不过葛青章并没有离去,他于原地停了停,沿着原路,与锦棠相距着百步的距离,径自就尾随了过去。
因是被毒死的,属于暴亡,罗家祖坟里没有罗根旺的地方,他是被葬在河湾的一处山凹里的。其实倒是一处风水颇好的地方,背靠着山,前面便是水,山弯之中此时乌龙头已然发了嫩芽,一弯弯的盘簇着。
锦棠跪到坟前,锦棠打了几番火石,引燃了一只只的小金元宝儿,便烧了起来。
“爹,我这怕是一意孤行了,但我觉得,娘高兴,咱们大家就都该高兴的,您说对吗”促成葛牙妹和康维桢,锦棠唯一觉得对不住的,便是父亲罗根旺,只是这种难过不能于明面上表露出来,也只能是在傍晚时,在他的坟头上哭上一回。
“你当真以为,只要你肯贡出老酒,帮忙经营酒肆,康老夫人就会接纳你娘”居然是陈淮安,摇着一只狗尾巴草儿,从山坡上几步跃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