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念堂和锦棠不一样。
他生下来的时候, 锦棠已经搬离父母,到后院去睡了。
不比锦棠小的时候,葛牙妹和罗根旺的关系尚好, 俩人虽说也吵吵闹闹, 但亲热的时候更多。念堂出生以后,因为康维桢回了竹山书院交书,而罗根旺自认自己比不上康维桢,又经常撞见康维桢会在自家酒肆外面, 俩人夜里便会无尽的争吵。
徜若争吵起来,葛牙妹必然就不准罗根旺碰自己的身子。
罗根旺于是骂她贱妇,问她是不是还想着康维桢。葛牙妹有时候气急了,自然也会回怼两句“你瞧瞧你的样子,再瞧瞧人家, 再瞧瞧我的样子,你觉得人家能看得上我”
确实, 风度肃雅的书院山正,和一个浓妆艳抹的酒肆老板娘,按例也弄不到一起, 但罗根旺就是觉得自卑, 心里觉得不得劲儿。
念堂是从小听爹娘吵架长大的。
葛牙妹又从来不给孩子解释自己和康维桢当年的旧事,提起来就是哭。
相反, 罗根旺总是经常跟儿子说, 你娘只是因为康家嫌弃,不肯要, 但她的心始终在康维桢身上,早晚有一天,要弃了我们父子,一走了之。
念堂从小听这种话,于母亲便有一种幻得幻失,一方面,他当然不希望失去娘,可另一方面,瞧着家里过的仅仅巴巴儿的,他连过冬的衣裳都没有,罗根旺连药都吃不起的时候,她还往脸上擦哪种香味刺鼻的劣质脂粉,那种怀疑心,自然也就深深的种下了。
再兼昨夜俩家人吵的时候,康维桢确实进来过,而父母又因为康维桢吵了半夜。
罗根旺和儿子睡一床,不停的叹气,说你娘怕是要抛下咱们走了。
所以在念堂的潜意识里,怕爹也是叫娘杀的,他心里比锦棠更怕,怕的要死。
叫锦棠两只眼睛盯着,他终于说“姐,我就说爹是我杀的,我把娘换出来,好不好”
他说这话,仍是深信人是葛牙妹杀的。
为母顶罪,这是他能想到敬孝道最好的办法了。
这时候,大伯罗根发已经率着人来置灵棚,在后院里开始办丧事,准备要给罗根旺收敛,下葬了。
罗根发脸上可是真真切切的悲伤,悲伤到锦棠徜若不是多活一世,都看不出他才是杀人凶手来,毕竟亲兄弟,不到一定份上,不该如此害人命的。
“锦棠,念堂,勿要怕,从今往后,大伯照料着你们。”揩了把眼泪,罗根发说道“可怜的孩子,从今往后你们爹没了,娘也被关起来了,咱们的日子可要咋过哟。”
锦棠说道“大伯也听说了,是我娘在醋里放的砒霜,毒死的我爹”
“可不是吗要说你娘也是真冲动,虽说往日也动不动就说要杀人,可也不能真唉,不说了。”罗根发再说一句,急匆匆的出去了,因为当初为罗老太太备置的棺材,从隔壁给抬了过来,正在从后门往里进了,他得瞧着顺棺木去。
锦棠侧瞧一眼院子里叫白布蒙着,停在板上的尸首,当然心焦欲裂,疼她爱她的爹,今儿早上她走的时候,还笑呵呵的,温柔的跟她说早点儿回来,你娘给你做凉粉吃了,谁知道转眼就成个口鼻尽黑的死人了。
但是这时候她不能焦躁,也不能去哭去闹,去跟人吵。
依稀记得上辈子,她最后一胎孩子小产之后,她确定是黄爱莲动的手脚,于是对着林钦大吵大闹,让他去找黄爱莲给孩子报仇。
结果了,黄爱莲把痕迹抹的干干净净,她白辛苦了一场,孩子白白儿没了,仇也没能得报,反而还受了黄爱莲一通又一通的侮辱。
当然,这辈子,在把黄爱莲哪个人戳穿,甩在陈淮安脸上之前,锦棠绝对不会说什么,也绝不会去故意打扰陈淮安和黄爱莲的相遇。
他是哪么的疼爱他的儿子陈濯缨,今生势必也要把陈濯缨那个孩子给生出来,身为他儿子的母亲,便知道黄爱莲做过什么,陈淮安非但不会加以责斥,估计还会帮她掩饰。
有孩子的夫妻才是一家人,没有孩子的夫妻,始终是离心离形的。
但是,等她拥有一个商业帝车的时候,她总得把上辈子在雪里最后一回拨开提篮,看着孩子青紫的脸时的绝望和痛苦,全都甩在陈淮安和黄爱莲的脸上。
话又说回来。
念堂小声儿道“大伯和娘起过口角,还打了娘,竹山书院的康山正还来过,所以,大概,娘是因为”怀恨在心四个字,总是说不出来的。
锦棠望转身在厨房案头,把葛牙妹搅出来的土芋凉粉切成了薄片,再切成细丝,放入呛过的菹菜水中轻轻一摆,一根根透明的,筋道的土芋凉粉便舒散开来,根根滑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