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的话音,如杯盏中渐散茶烟,明明已无痕迹,又有若断若续的气息萦绕在每个人心间。
夏暄犹自维持位尊者惯有的淡然,坐如朗月入怀,优雅从容,亦无须对任何人作解释。
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赵王、魏王、夏皙三人惊诧到几近呆滞,陆清漪与鱼丽则若有所思。须臾后,目光纷纷汇聚至两幅丝帕。
即便不精于画道,也能一眼看出,帕上兰草笔法飘逸,无论用色、形态、气韵均如出一辙,显然绘自一人之手。
除了赵王,余人皆见识过晴容的画作,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那蜜颊红彻的少女,似在等待合理解释。
哪怕只是惊奇眼神,晴容竟觉如冰刀、如锐箭,逼得她连呼吸都忘了。
诚然,这事,无言可辩。
她确实和太子私交过密,举止亲昵。
就算她对太子妃之位,乃至未来后位,无非分之想,更从没想过招惹太子,偏偏事情日渐不受控制,远离初衷。
众目睽睽之下,她必须洗脱“小国公主身负亲王婚约却勾引皇太子”的嫌疑,又不能把责任全部推向夏暄,免得令天家兄弟心生芥蒂。
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胡编乱造?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一句带过?含糊其辞?
缄默如密密层层的网,将古雅房间罩得严严实实。
夏皙幽幽挑起毫无欢欣的笑:“瞧这冰丝帕,出自内务府。我不记得陛下的赏赐有此等琐碎事物,妹子,到底……怎么回事?”
晴容自知撒谎无用,唯有如实作答:“是太子殿下所赐。”
“哦?”夏皙转头瞪视主位上悠然品茶的太子,“臣妹斗胆,请问殿下,因何下赐此物?”
夏暄不紧不慢喝完盏中龙珠茶,回味片晌,平静答道:“九公主私下帮了本宫一点小忙,获赐一条手帕,有何稀奇?”
“若没记错,这本该为素帕,缘何双双画了兰草?”
她刻意强调“双双”,言下之意很明显。
“嗯,”夏暄薄唇微扬,“皆为九公主所绘。”
此话语焉不详,惹人遐思。
晴容连忙撇清:“是殿下要求小九画的!”
“九公主乃青川先生高徒,本宫请她顺手画两笔,以作收藏,不妥吗?”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引发夏皙薄怒。
先前二人私下来往之事,早在她内心埋下怀疑的种子;如今惊觉,看似许久无甚交流的五哥和未来三嫂竟携带同款同图的丝帕,像极了定情信物,她岂能不多想?
她既无法向太子发难,又不便当众人之面质问九公主,踌躇之际,下意识望向赵王。
赵王呛茶后已停止打嗝,迎上妹妹暗示的眼光,却不明其意:“嗯?”
夏皙闷声道:“三哥,没想法?”
好歹说两句啊!
“那……”赵王讪笑目视晴容,小心翼翼开口,“小九公主可否也为我画个丝帕?”
夏皙几乎被他气吐血。
——有没有搞错!辛辛苦苦求回来的联姻对象,和自家两个弟弟不清不楚、不明不白,你光顾着吃就算了;物证直接砸脸上,你非但不生气,还巴巴跟人讨丝帕?不仅没脑子,还没心没肺!
晴容本觉跳进积翠湖也洗不净,何曾料到赵王随便提个要求,全无问责之态?
她按捺愧歉,温言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还望赵亲王勿嫌小九技艺拙劣。”
“怎么会?即使画成驱鬼符,定然也好看的。”赵王态度真诚,无分毫油腔滑调。
小七呵呵而笑:“我也要!九公主小姐姐给我画一个呗!我想要一只猫头鹰!旁边再写‘憨憨’二字。”
晴容:……够了!太子殿下不是早给你画了?
见她双目圆睁,魏王笑着解释:“九公主别见笑,小七最近迷上了鸮。”
“原来如此,”晴容苦笑,“我尽力而为。”
魏王端起杯盏,将一直没喝的龙珠茶灌入腹中,又道:“既然殿下、三哥和小七均请得九公主墨宝,恳恕小王厚颜求一幅。”
不等晴容作答,陆清漪忽而笑问:“姐妹一场,嘉月公主和我……是不是也该讨点彩头?”
晴容豁出去了:“小九谢过诸位厚爱,恭敬不如从命。”
赵王、小七喜形于色,魏王笑得意味深长,夏皙闷哼一声。
夏暄如常不露喜怒,装作不经意瞄向晴容那如蒙大赦的温婉笑容。
心下醋意翻江倒海,随时将他溺毙。
好一个“见者有份”!把本宫独占的荣耀瓜分得仅存半分!信不信今晚亲到你哭!
哼!在……梦里。
···
湖心酒楼的午膳结束,一行人移步至画舫,游湖散心。
其时柳林随岸远,碧水满平湖,和煦微风吹散小小波折带来的不快。
小坐片刻,夏皙拉上赵王和晴容到船舱左侧喂鱼,喂着喂着,自个儿没了影,就连鱼丽亦借机开溜,摆明在为二人制造独处机会。
晴容有些紧张,低头垂眸,未敢多看身侧魁梧男子。
他会说什么?她是否该问清楚,当初怎生闹出“两情相悦”的误会?
虽说赤月国民风随意,没太多男女大防,但晴容长居深山,鲜少与男子共处,霎时寻不出适宜话题。
正自惶惑,素手忽然被塞了半个馒头。
“给,”赵王兴致勃勃掰碎余下部分,“咱俩一人一半,比试看谁能引来更多鱼儿!”
说罢,竟横跨数步,与她保持半丈距离。
晴容一愣:敢情他真想喂鱼,抑或当她是童心未泯的小姑娘?
“准备好了没?”赵王大手托住馒头小粒,“我喊一、二、三……开始!”
而后陆续往水里抛洒馒头屑,玩得不亦乐乎。
晴容忍俊不禁,学着他一把一把洒出,果真吸引不少草鱼扑出水面。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讨论哪条鱼最胖、哪条最能吃、哪条蹦得最高,宛若两个青葱少年,全然无一丝半缕缱绻绮丽。
晴容抛了大半馒头碎屑,决意直言,问明境况。
不料刚提到“前年出使”,尚未进入正题,小七从旁冒出,龇牙而笑。
“三哥!你听说了没?我在赛马会上,差点摔得鼻青脸肿!目下闲着也是闲着,你再多传授点马术秘诀呗!”
赵王笑道:“坐船游湖,无马无鞍,你让我教骑马?”
“哎呀!那、那你讲讲,近三个月在北冽的英勇事迹!”
小七冲晴容眨了眨眼,自顾拽住赵王的袍袖,拉他步往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