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容软嗓绵绵,清音淡淡,如风里花瓣,回旋后轻轻落在夏暄心头,却引起山崩地裂。
——完了!小坏蛋嘤嘤,不光听了他的梦话,还未经允许,私自传给当事人?
那小家伙有时话多,有时话少,天晓得它会对九公主瞎说什么!
夏暄暗自庆幸,夏初渐茂枝叶遮掩星光,模糊了难堪之色。
然而,那双潜藏慧光的美眸淡淡瞥来,令一贯持重沉稳的他滋生慌乱。
“它、它就是小坏蛋,闲来无事背背口诀。”
“口诀只有‘九九’二字?”
“兴许太久没人提醒,忘了结论?”
晴容不以为然。
只因她心里清楚,嘤嘤根本不会背什么口诀!且“九九”源于他梦里呓语!
可她不能说啊!
岂可让他知晓,她的灵魂几乎夜夜入侵小动物体内,从旁观察他,陪伴他,乃至参与他的夜间生活?
相较于小秘密泄露、人头落地……“确认九九有没有可能是她”这点小事,不重要。
晴容紧捏两方帕子,“兴师问罪”的心瞬间怂了。
唉!这种奇怪现象,到何年何月才能终止?
···
当夜,夏暄既不便留宿虚明庵,又没法绕回半山,挤到余家叔侄所住房舍,只得委屈将就,以“九公主近侍”之名,入住林外客院。
这片群院乃过去三十年来陆续建造,只为安置蜂拥而至的习香者;如今大师仙逝,来客稀少,房屋闲置,连简单收拾也欠奉。
夏暄自问谈不上娇生惯养,但一来被晴容的问题所扰,二来随行人员就在隔壁,三来环境过于简陋,他洗漱后毫无睡意,自行沿院落间的小道散步。
夜色浓稠如泼墨,万籁俱静。
“殿下……”甘棠细辨左右无人,悄然追上,“院舍空荡荡、黑灯瞎火,没什么好转悠,您不如回屋歇息?”
“睡不着。”
“您哪里是睡不着?分明怕……梦中之言被人听了去!”甘棠揶揄道。
“你!”夏暄恼羞成怒,“我、我基本不说梦话!”
“是,以前属下夜值时,确实未曾耳闻,近来嘛……”甘棠笑得诡秘,“殿下之心,路人皆知,何必伪饰?”
“何来的路人!”
“至少,九公主已有所觉察。”
甘棠一句话,印证他心中所想,亦教他故作镇静的面容瞬间僵滞。
“……有那般明显?”
“就差写额头上,”甘棠嘿笑,“我姐也说,您巴不得就地拜堂成亲入洞房。”
“你、俩、找、死!”夏暄又羞又冒火,作势要掐他,又猛地警醒,“你胡说!你姐哪像你不正经?”
“反正她就那意思!”
夏暄微微错愕:“她……肯开口?”
甘棠长眸顿暗,戏谑之意全消,半晌后徐徐摇头。
夏暄幽然叹道:“那桩事已过三年有余,我们大多数人即便放不下,终究撑过来了;她是时候抛开负担,为自己而活,你寻个时机,再劝一劝。”
“我与她相处的时间远不如殿下,能劝得了几句?再说,她不爱听。”
夏暄没再多言,默然缓步围疏疏落落的群院绕行一圈,抵至北面依山处,忽见林道尽头泛起迷朦雾白光华,不由得啧啧称奇。
主仆二人对望一眼,默契放轻手脚,悄声靠近。
柔柔星辉下,一座古朴雅致的院舍赫然呈现眼前。外墙以白蜡打磨,于山林内自带柔光;院门朱红漆保存完好,石阶纹理精细古朴,楼阁轮廓古雅精致,不难推断出主人是位隐逸雅士。
“咦?宅子不错,早知安排安排。”
“就一晚上,少折腾。”
夏暄暗觉好奇,但内里无灯无火,显然没人长住。
他忽地忆及晴容所言,心下咯噔作响。
奈何这两日要事在身,不宜节外生枝,他仅停顿须臾,不动声色,转身撤离。
甘棠疑惑:“不多看两眼?这儿比别处舒适雅致多了!”
“没心情。”
“人家九公主也没招您?”
夏暄窝火:“你招我!成天啰里八嗦!”
甘棠不服气:“哪有‘成天’?我大多夜值,有外人时,没机会说话呀!”
“你快三十了,还不成亲?要么……你把九公主的师姐给娶了!”
夏暄随口胡诌,忽觉此为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没,才二十五!”甘棠咧嘴而笑,“那丫头片子武功倒不差,可我偏爱美艳成熟的女子……”
“居然挑肥拣瘦?”
“哎呀!我这是怕穿帮!殿下先顾好自个儿的姻缘事……”
甘棠改口,忙不迭追上,骤闻墙头细碎异响,警惕回望。
墨灰瓦顶上,一只如雪球似的小山雀瑟瑟而立,犹自懵然。
···
晴容画完手帕,躺卧在床,困顿间乍然一哆嗦,睁眼已跻身树上。
正辨认此为何地,此身为谁,太子那句“没心情”隔墙而入,低且沉,引诱她从枝头慢吞吞挪移,跳至墙头观望,谁料竟听闻一番奇诡言论。
太子才是坏蛋!竟为部下打起她小鱼姐的主意?
过分!她才不要“偷吃鹦鹉坚果”的家伙当姐夫!
更过分的是……甘棠竟敢嫌弃她师姐?嫌不够“美艳成熟”?活该他一把年纪成不了亲!
待二人渐行渐远,晴容无心尾随,改而环顾这座僻静院落。
庭院内修竹数竿,花坛两座,叠石假山侧一亭名为“闲闲”,碧水环绕一座八窗玲珑的小楼,分外清幽。
晴容自当了两回鸽子,飞行能力大有进境,认出这回变成长尾山雀,一时技痒,振翅飞至层楼外廊,兴奋叫了两声。
“啾啾!”
隐约见甘棠再度回眸,她唯恐引来关注,矮身从雕花窗台的破洞钻入室内。
不出意料,此为品香之阁,存放少量书册和寻常香具,并无多余物件。
晴容迈开小短腿“啪哒啪哒”转了一圈,百无聊赖,蹦上窗台,正飞到山上玩耍,转头瞥见墙根和书架之间落下一小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