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卷2、邀明月(1 / 2)

永琪幽幽盯住永璂,缓缓道,“真不知道皇后额娘听了老十二你这番话去,心下又将做如何想?”

永璂自己也是黯然,摇了摇头,忽地起身,向永琪深深一礼,“五哥曾上奏本为我额娘求情……此恩此情,小弟永生不忘。”

永璂一礼罢,却反倒借故离去,却是随后就进了小十五的行殿去。

这七月的暑日,小十五那寝殿的支窗都是开着的。窗内传出小十五奶声奶气的呼唤,“十二哥哥来的正好……快帮弟弟看看,这首诗该用什么韵?”

永璂轻声地笑,嗓音竟是柔软,“哦?十五弟又要作诗了??”

小十五脆生生地笑,“十二哥的诗写得特别好,我可喜欢了!十二哥好歹教教我吧~~”

永璂又是下意识地抬手竖在唇边,“嘘”了一声。

小十五便鬼道地笑,“十二哥放心,小弟不会叫皇阿玛、皇后额娘知道十二哥也喜欢做汉诗的……”

永璂却仿佛呛着,咳嗽了半晌。

小十五又道,“明日就是七月十五,除了是中元节之外,还是八哥和七姐的生辰。七姐说,不要我旁的贺礼,只叫我好好儿作一首诗给她。十二哥快帮帮我吧~”

窗外,永琪隐在树影背后听着,不由得眯起眼来。

“……他这算什么?原来还学会兄友弟恭了!”

永琪在永璂这儿碰了一鼻子灰,又惹了一肚子气,这便懊恼回转,进了自己的寝殿,半晌都回不过劲来。

“我白高看他了。本想着,他好歹也曾是唯一的嫡皇子,从小的性子又是那么不容人,这回必定看着皇贵妃和小十五母子就心头有恨……却原来,他真的是被吓破了胆,非但不敢替他额娘争辩,反倒还主动去上赶着小十五去了。”

三德也是叹口气,“可不是嘛!按说十五阿哥搬进毓庆宫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十二阿哥但凡想替皇后主子出一口气去的,那毓庆宫里早就出动静儿了!可这几个月过来,那毓庆宫里安静的呀,简直连个家雀儿叫都没有!”

永琪皱眉,“说到底,还是皇阿玛的狠招奏效了。”

那拉氏被押送回宫来,皇阿玛竟然叫当着所有皇子和公主的面儿开读圣旨,又叫所有皇子和公主亲眼看着那拉氏身边儿的三个官女子挨板子去……他们这些金枝玉叶,何曾见过这个?当场吓晕、吓吐、吓白了脸的就好几个去!

“也难怪从小飞扬跋扈的老十二,今日变成了个缩头的乌龟去。他自知救不了他额娘,他便先顾着保全他自己去了。”永琪忍不住扼腕叹息。

“是我看错他了。原本以为,他自知情势窘迫,这便终于肯主动向我靠近。”永琪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翠扳指儿,“他还写了那么首《咏物诗四首和补亭先生韵》,叫我白白当成是他向我委婉示好之意。”

“补亭先生”是英媛的阿玛观保的名号,因英媛所出的小五阿哥今年八月十五就该周岁了,观保这位当外祖父的,这便提前写了好几首适合给小孩儿看的咏物诗,送进兆祥所来,给小五阿哥庆贺。

观保和德保两兄弟是八旗世家里难得的大才子、兄弟翰林,观保的文采自是没的说,永琪便也乐得宣扬出去,在上书房里与一众兄弟、宗亲们显摆。

毕竟,鄂凝的阿玛已经故去,且鄂家实在没有什么还可宣扬的;反倒是索绰罗家后来居上。他借不上鄂家的光,搬出观保来也算面上有光。

观保的那几首咏物诗,便叫永璂也看见了。

没过两天,永琪就收到了永璂写来的那首《咏物诗四首和补亭先生韵》。永璂写的是天鹅:

“天际舒迟鸟,欣从鹤御游。霜毛辉曲槛,金趾猳清流。倚水午常睡,开笼晚不收。黄庭容易得,换取亦良谋。”

永琪眯眼道,“你听听,‘天际舒迟鸟,欣从鹤御游’;‘黄庭容易得,换取亦良谋’这两句,何尝不是向我归心之意?”

“那他今天这模样儿,终究是我会错了他的意,还是他后来改了主意去?”

三德也是皱眉,“不过不管怎么说,明日的事儿,阿哥爷得换个人、换个安排了……唉,这十二阿哥真是耽误事儿,今天都七月十四了,他今日这么临时改了主意,简直如釜底抽薪一般!”

七月十五,中元之夜。

便是今年是在避暑山庄,皇帝也还是带着一众内廷主位、皇子皇孙们,在避暑山庄的“月色江声”上,看湖上放河灯。

中元之夜,原本最美的景色是天上月、水中灯,水天相映之美。可是今年的这个七月十五,竟逢月食。

月食之事本是钦天监早几日就已经占得,永琪先得了消息去,这便是给了他绝佳的机会去。

这七月十五的夜晚,天上月不在,人间的一场祈祷便也难说完美。况且月食直接对应后宫里的中宫之位去……只要永璂在这个晚上向皇阿玛替皇后求情,那永琪就可趁势将这月食的事都安在皇贵妃头上!

月食,分明是上天示警,有星犯月,寓嫔御威逼中宫去!

想来皇阿玛也不敢违抗天意,在这七月十五却月食的夜晚,不能不约束皇贵妃去!

——只可惜,永璂是个孬种,为了自保却甘愿做缩头乌龟!

永璂突然的躲闪,叫永琪所有的如意算盘都白打了。因事发突然,叫永琪也来不及去准备旁的因应法子。要眼睁睁看着上天给的这么绝好的机会就要溜走,永琪立在亭上,狠狠咬牙。

虽说天上无月,皇帝却也仿佛并不遗憾。这岛上亭里,更是角落里摆了水银镜,镜子前放置模仿月亮而制的皎洁灯笼。这便也仿佛这亭中已然有明月作伴一样。

况且今日又是永璇和小七两人一同的生辰,皇帝兴致颇高,频频赐酒给永璇、七额驸拉旺多尔济。

永琪的心下就更不是滋味。

轮到永琪敬酒,永琪起身走到皇帝御座前,向皇帝举杯道,“这‘月色江声’取意于苏轼的前、后《赤壁赋》中的名句:‘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永琪憾然笑笑,挑头望月,“每当月上东山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映照着平静的湖水,山庄内万籁俱寂,只有湖水在轻拍堤岸,发出悦耳的声音……‘月色江声’,天上月色、人间水声,缺一不可。”

婉兮听到这儿,已是伸手将小十五给揽了过来,借着喂小十五吃丸子的当儿,伏在小十五耳边言语了几声。

那边厢,永琪背够了诗,终于直入主题,“今晚又逢中元之夜,只可惜天上却无月。倒叫这‘月色江声’黯淡无光。”

永琪说着瞟了皇太后一眼,“虽说月食并不少见,可是月食赶在这中元之夜却极罕见。中元之夜本是佛家盂兰盆会,乃是慈悲之意……今晚,倒是可惜了。”

皇帝从永琪说的第一个字起,就迟迟没有端起酒杯来,只是长眸含笑,眯眼盯住永琪去。待得永琪说到此处,皇帝幽幽而笑,“永琪,你到底想说什么?是还想为那永和宫里的人,再向朕来求情,是也不是?!”

永琪一颤,忙跪倒在地,“儿臣只是……天意不可违,天上月唯有中宫皇后堪可比拟,月食便是月相隐去,是为上天示警啊!”

因了永琪的话,众人的目光都朝婉兮泼了过来。

偏婉兮拈了个葡萄,垂首静静尝着,面上始终淡淡含笑,并无旁的神色去。

小十五忽然拍着手笑起来,从婉兮腿上滑下去,走到永琪面前来,“五哥说错啦,月亮还在!”

小十五说着圆溜溜地跑到角落里那巨大的水银镜子前,指着那按着月亮做的灯笼去,“五哥你看,月亮没不在,月亮是被咱们给请下人间来,到此处与咱们一家为伴呢!”

“今晚中元之夜,月亮也知道皇阿玛慈悲为怀,故此月亮甘愿下界,来伴皇阿玛过节!”

小十五这么小,童言稚语,再加上本身就长得圆滚可爱,这样逗趣的话说完,在场众人便都笑了。

皇太后都笑着道,“瞧,你自己个儿不就是个活脱脱的小月亮!”

永琪尴尬得呆住,却哪里能容忍自己竟然当众输给一个不满五周岁的小孩儿去?!

永琪便是一声朗笑,“十五弟,你果然是个小孩儿!童言无忌,这话你说说无妨,可若是大人们也都这样想,那就是罔顾天意了!”

小十五天真地抬眸,甜甜地望着永琪笑,“五哥为何说我童言无忌?还请五哥赐教,我究竟哪里说得不对劲儿了?”

永琪扬了扬眉,抬手向天,“《尚书》有云:日、月、星辰为天宗,岱、河、海为地宗。天上月,主神为太阴元君,乃是天上之神,又岂是人间随便能邀下来做客的?!”

小十五歪头认真地想了想,“天上月自是神圣,可是皇阿玛却是真龙天子啊。真龙天子难道还不能邀请天上的神祗下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