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常在叹了口气,“只可惜这孩子父母早就双亡。他父亲在乾隆二十五年便故去了,而和珅还不到承袭世职的年岁,故此还没有那份世袭的钱粮;而他母亲故去得更早,在他三岁时,便因生下他弟弟和琳而死。她家里全都有他继母掌管,故此他兄弟俩衣食都不丰足。”
“哦。”婉兮也是叹了口气,“这继母是谁家的女儿,竟如此苛待先夫之子,真是小肚鸡肠。”
禄常在道,“说来也是勋贵世家之女,为正黄旗蒙古、三等伯伍弥泰之女……”
婉兮也是张了张嘴,“这样人家出来的女儿,我真没想到,竟会如此。”
玉蕤在畔听着就乐了,“姐忘了,这个伍弥原本为江宁将军,去年皇上觉着他不能胜任,这便给找回了。今年才以散秩大臣的身份,派去乌鲁木齐办事了。”
婉兮便笑了,“果然还是皇上知人善任,一早瞧出来这个伍弥泰不得用……那这样的人养出这样的闺女来,果然是人品必定有欠缺的。”
禄常在叹了口气,“就是因为继母苛待,和珅便是被选入咸安宫官学,平日有一份学生的钱粮,只是终究窘迫。故此英廉丁忧回乡,才不放心,托我照应那个孩子。”
婉兮便也点头,“若此说来,倒是个可怜见儿的。既然他在宫里上学,咱们多问一声儿,自也是极简单之事。”
禄常在道,“正是如此,故此我忖着,便还是答应了。”
婉兮含笑拍拍禄常在的手,“你是心软的姑娘,帮衬个这样可怜见儿的孩子,自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英廉为何要照应这孩子?除了觉着他可怜之外,可还有旁的用意?”
禄常在这便笑了,“英廉倒也没敢隐瞒我,他膝下有一个孙女儿,也跟和珅的情形类似,父母早亡。英廉亲自抚养这个孙女儿长大,如今也已经十岁了,再过三年二年,待得经过内务府女子挑选之后,若能撂牌子,便也该定人家了……英廉是看中了和珅这个小孩儿。”
婉兮终于听出滋味来了,不由得笑,“这个英廉啊,也是个老滑头,我算是明白他究竟是要托付给你什么事儿呢。”
禄常在倒是一愣,“他不就是托付我照应那个小孩儿么?”
婉兮摇头,“他便是回籍,他自己在京中也有宅子,自管吩咐了家人,用银钱来周济那孩子就够了。又何苦非要托进后宫来,求你照应呢?便是那孩子在宫里上学,他又不能进内廷,你也出不去内廷的门儿,也不能亲自照应,只能叫太监、听差苏拉他们去不是?”
禄常在脸就更红了,“还求贵妃娘娘示下。”
婉兮轻哼一声儿,“实则就在他孙女这儿呢。都十岁了,三年后都得应内务府女子的挑选,唯有撂牌子的,才能自行婚嫁。他这便早早儿地设法告诉你,他已经为孙女儿选好了人了,这便叫你心下有个印象去。待得三年之后那小姑娘进宫挑选,倒要求咱们放那小姑娘一马,撂了牌子,叫那小姑娘自在出宫去,才好嫁人呢。”
禄常在这也才恍然大悟,“这个英廉,果然是个老滑头!我还当他心里给我说得明白,什么都不隐瞒呢;却原来他的意思都在那字面儿底下藏着!若不是贵妃娘娘点拨,我竟然还没看明白!”
婉兮咯咯笑,攥住语瑟的手,“他再老滑头,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孙女儿。其情可悯,咱们倒不用与他计较了。说到底,内务府女子挑选的时候儿,咱们抬一抬手,放走一个小姑娘,也不是难事。”
禄常在忙站起身来,“总归小妾只是个常在,便在内廷,却也没资格掺和女子挑选之事。今儿既贵妃娘娘赶上了,小妾便也只能厚着脸皮跟贵妃娘娘讨个情去,还请贵妃娘娘来日在挑选女子的时候儿,放了那小姑娘去。”
婉兮笃定点头,“好,我记下了,你放心就是。”
说来也巧,就在几天前,七月初六日皇帝刚下旨命阿桂为正红旗满洲都统,正是和珅家所在旗份,婉兮便将照应和珅的事儿,直接托付给阿桂,由正红旗满洲都统衙门去办了。
七月十八这天,玉蕤急急来报,说永琪终于回来了。
婉兮倒也跟着松了口气,“鄂弼六月间溘逝,他回来晚了一个月;英媛的孩子七月十一夭折的,他回来晚了七天……虽说晚些,终究还是回来了。”
玉蕤看了婉兮一眼,忍不住轻啐一声儿,“亏姐你还替他往好处想!他回来一不是为了他岳父,二也不是为了他的儿子……英媛说,他回来之后根本就没回宫,也没回兆祥所去看她和孩子尸首一眼!”
婉兮惊住,“那他这会子忽然赶回来,又为了什么?”
玉蕤都忍不住冷笑,“他啊,他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跟四阿哥一起,带领太医,回来给履亲王看病的!故此他一回来都没回自己所儿里去,只去了履亲王府而已!”
婉兮也是愣了愣,“原来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才肯回来啊……”
婉兮怕玉蕤难过,忙岔开话题,“却没想到,履亲王竟是病重了?简亲王刚薨逝,怎么履亲王也……”
婉兮自己说完都摇了摇头,“咳,瞧我,怎么总是忘了咱们皇上都年过半百了呢?履亲王还是皇上的叔父,如今更是年事已高。”
履亲王在皇帝登基之时,已是诸皇叔之中年纪最长之人。如今皇帝已经在位二十八年,履亲王早已过了古稀之年。
婉兮轻轻叹了口气,“今年真是王爵凋零之年。”
玉蕤却是垂眸盯着地面,有些出神。
婉兮叫了一声儿,“想什么呢?”
玉蕤抬眸望来,“既是履亲王病重了,皇上叫四阿哥驰归,这是情理之中。毕竟四阿哥早在定太妃丧礼之时,已经有了出继给履亲王为嗣的征兆去;那五阿哥也跟着一齐回来,却是有些特别了呢……”
婉兮心下也是一动。
只是这会子履亲王虽病重,却还在世,不好去猜测丧仪之事,故此婉兮也没说出口。
直到数日后,七月二十一日,履亲王允祹薨逝。
七月二十五日,皇帝在避暑山庄得了消息,下旨:“……兹闻薨逝,深为震悼。即拟回京临奠,而扈从马匹,一时未能调集。计程往返,须在中秋前后,是以暂停亲诣。俟回銮后,再行亲临奠醊。”
皇帝虽无法从热河立即回銮亲奠,却下旨“著令皇四子,在王府穿孝。并派皇五子、及和亲王穿孝。”
至此,婉兮和玉蕤心中那个“微微一动”,终于落在了实处。
皇上既然早就透露了将永珹出继给履亲王为嗣孙的意思,那永珹赴王府穿孝便是应该的;而和亲王作为履亲王的侄儿,穿孝也属应当。唯有五阿哥永琪的穿孝,便有些特别了。
虽说永琪也是履亲王的晚辈,穿孝也算有理;只是永琪是皇子,身份又与和亲王弘昼不同。
身为皇子,在皇帝尚未立储之前,便还是存在继承大统的可能的——而君不为臣穿孝,即便是叔叔。所以皇子为臣子穿孝的情形里,便可解读出诸多的深意来。
此次皇帝却令永琪也与永珹一并穿孝,这当中隐约又有了意味在。
“想来皇上也是因为履亲王为宗亲近支,身份自非一般大臣可比。故此永琪作为晚辈,倒也说得过去。”终究此时皇上远在热河,皇上已经知道了什么,皇上心下又是如何揣度永琪为人,婉兮并不敢确定,故此她倒不愿早早便因此事便坐实了皇上的心意去。
玉蕤倒是轻哼一声,“履亲王便是宗亲近支,可却是皇上的叔父辈了。若是五阿哥为自己的叔叔,如和亲王弘昼、贝勒弘曕;又或者是自己的兄弟,如大阿哥、三阿哥,那还说得过去。”
婉兮轻握玉蕤的手,“我倒希望这不是皇上已经放弃了永琪的征兆,而只是皇上警告永琪。若永琪因为这次警告,肯收敛心性,至少能将心思都放回自己的所儿里,好好顾着自己的妻儿去,那便也是他的福分,回头未晚。”
玉蕤也是难过得红了眼圈儿,“便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妹子英媛,我自也是希望如此!”
婉兮扶住玉蕤,陪着她一起平静下来。
“不管怎样,从此时起,永珹出继履亲王的事儿,已是坐实了。便不用等皇上正式下旨,前朝后宫便都已明白,永珹已与永瑢一样,退出了皇子储位之争了。”婉兮说着也不由得叹口气。
皇上出继的皇子,一个是纯惠皇贵妃的儿子,一个是淑嘉皇贵妃的儿子,便是一个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一个有一半的高丽血统。皇上偏就是叫这两个皇子出继,又岂会毫无血统方面的考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