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嫔却垂首,避开了鄂常在的目光,轻轻又是一笑。
“那玉蕤如此照顾她妹子,叫她妹子今日有了这个荣耀去;鄂常在,你同样儿当姐姐的,怎么能这么袖手旁观去?”
“她们两个好歹还都是包衣奴才,而你姐妹,一个是常在小主,一个是皇子嫡福晋啊,凭什么就要受着她们蹬鼻子上脸去?”
鄂常在呼吸骤急,唇角轻轻抖动,仿佛有许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忻嫔静静端详着,不着急,却是轻轻一叹,点了点头,“鄂常在自然不想的,我都明白。只是鄂常在天性良善,不爱与人争斗。这一切有来的这样突然,叫鄂常在也是措手不及罢了。”
忻嫔自己缓了一步去,等着鄂常在心情平复,这便将话题又宕开一笔。
“那索绰罗氏虽说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奴才,不过好歹还是满人,家里也是包衣世家,倒也罢了;可是那胡氏却是个汉姓女,倒是跟令妃如出一辙!”
“这内务府旗下的汉姓女啊,真的都了不得呢,个顶个儿地有手腕儿魅惑男人,拼命往上爬。索绰罗氏前脚刚有了孩子,她后脚紧跟着也有了,这风光倒是半点都不肯输给旁人去。”
“说来说去,索绰罗氏和胡氏,出身都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奴才!不过是皇子所里的使女,却敢抢在嫡福晋头里狐媚皇子去,一个个儿的都安得什么心,自都不是安分的人!”
鄂常在深吸一口气,手指头已是紧紧扣住了袖口去。
可是……她一个常在,位份低、不受宠,她还能做什么去?
她便是紧紧攥住了袖口,末了也还是不得不重新垂下头来。
虽隔着夜色,忻嫔却也瞧得见鄂常在这转瞬之间的变化。她唇角微微一勾,“其实啊,虽说皇上这会子还没正式立储,可是五阿哥的势头,便是咱们这些深宫妇人,也都能隐约瞧出几分了。”
“大婚之后还不分府出宫去,这便是皇上暗中隐隐已有属意;更何况早年间,三位年长的皇子谒陵去,皇上都将咱们五阿哥排在首位呢。”
“如今前朝后宫,谁不是心下都悄悄儿看好了咱们五阿哥去?若将来五阿哥的好日子来了,鄂常在你堂妹,自然是元妻嫡后。便是暂且无子,却也没人能夺得去她的正宫之位。”
“不过……该怎么说呢,嫡妻的位子是没人能夺去,可是却终究保不住有人会母以子贵啊。一个皇后,若自己没有儿子,便要眼睁睁看着别人的儿子继承大宝去。若此,那个中宫之位便是空的,仿佛一个笑话儿罢了。”
鄂常在懊恼地别开了头去。
忻嫔笑笑,“自然,现在说这些都早。况且这些话,也不是咱们好担心的。只是从今日起,便是所有的担子都由你那堂妹自己一个人扛起来罢了。想你母家的荣辱,全都落在她一个人肩上,也着实是难为了她。”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从此怕是再没有欢笑了。鄂常在好歹也是当姐姐的,同在这后宫里,好歹多陪陪她吧。”
鄂常在的一颗心跳得激越起来。
她霍地扬头,“我知道是我无能!同样都是鄂家的女儿,我进宫这些年,只能是个无声无息的常在。自己得不到皇宠,没办法给母家挣个脸面倒也罢了;如今还要眼睁睁看着妹妹在皇子的所里如此委屈,我却还是半点忙都帮不上!”
“忻嫔娘娘,我也不想的!——可是,就凭我此时的处境,我还能做什么?”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常在,在这宫里无依无靠,皇上不待见,母家也依靠不上。我勉强求生已是不容易,我又还有什么法子去?”
忻嫔凝着鄂常在,便也轻叹一声儿,“也是。好歹原本因为五阿哥,你跟愉妃娘娘还能攀上个姻亲去,彼此能有个依靠——可是啊,这会子愉妃娘娘自然更盼着孙儿,这便也一颗心都挂在那两个侍妾格格身上去了。”
“她并非不疼你妹妹,可是她这会子终究顾不上,终究要更疼孙子些。鄂常在,你也多体谅罢了。”
“……不说旁的,她这会子为了叫那索绰罗氏能母子平安,这还特地跟令妃去求了玉蕤,带着一起回宫去了。想来啊,因为索绰罗氏这个孩子,愉妃与令妃必定更为交好;愉妃卖令妃的面子,也得对玉蕤这个妹妹,格外地疼爱去了。”
鄂常在一时心潮翻涌,心口和嗓子眼儿都堵着,说不出话来。
忻嫔凝着鄂常在,“这本是鄂常在你的家事,我本不该多嘴。我只是看不惯令妃在这事儿上跟着搅和去!”
“五阿哥和五福晋,好好儿的少年夫妻,本来可以相亲相爱的,如今却变成宠妾负妻、叫两个包衣使女,一个一个儿地都爬到嫡福晋头上去作威作福去!这便活脱脱又是令妃自己在宫里的模样儿——我便实在看不惯,也替鄂常在你姐妹咽不下这一口气去!”
“若我是你姐妹,我必定不肯咽下这一口气去。便是斗个鱼死网破,也别想叫两个奴才爬到我脖子上作威作福去!我身为嫡福晋该得的得不到,便也没的叫你们两个奴才先抢了去!”
“可既然你们两个奴才不分尊卑,敢抢在我头里去,那便是你们有错在先,便什么都怨不得我去——许你们不仁,就别怪我无义!”
忻嫔双眼陡然生寒,在这夜色里,铮铮如冰。
“不是敢狐媚皇子,抢先怀孩子么?我叫你们生不出来!”
“便是侥幸生下来了……我也绝不准他们活下来!你们那母以子贵、自以母贵的念头,便都成了春秋大梦去吧!”
在这样的夜色里,人更容易被困在自己心里那个小小的世界里出不来。旁边儿又有忻嫔这样的添柴加火,鄂常在素常那样哑忍的性子,这一刻也终于再按捺不住,已是腾地站起来。
“我并非没有此等念头!只是——我一来办不到,二来也已是迟了。那孩子,就在这几天,便要落地儿了!”
“况且这会子永琪、愉妃娘娘他们必定都在身边儿守着。我又在园子里,回不去宫里,我还能做什么呢?”
忻嫔淡淡地扬了扬眉。
“便是这会子已是迟了,即便暂且毁不掉那一对母子去,也可暂时毁去她们的根基啊……人呢,总不是无藤之果,想要在这后宫里生存下去,必定都要有些枝枝蔓蔓的倚仗才行。”
“那索绰罗氏能这样嚣张,她凭的是什么?那自然是玉蕤这个姐姐,又或者说是,玉蕤身后那个隐隐的令妃吧?”
六月初十日,宫里传来好消息。五阿哥的格格索绰罗氏英媛临盆,诞下一位小阿哥来。
这便是永琪的长子,皇帝和愉妃的长孙。
头一胎便得男,永琪和愉妃自是欢喜得不得了。那英媛一时间成了五阿哥所里的大功臣,愉妃都亲自陪着,一应亲手照料。
生男的消息在圆明园里传开,众人心下便更有些眉目了——愉妃今年晋位贵妃,当真是上天注定,谁拦都拦不住了。
况且皇上下旨,就要在六月十一日在宫中举行大雩之礼,向天祈雨。
带着这样儿刚获皇孙的欢喜去祈求天佑,这便是多好的意头,叫人不羡慕都不行。
说也离奇,六月十一这一天,皇帝在寰丘行大礼之后,果然当真天降大雨,且大雨从早下到晚,持续了一整天,将久旱的大地,旱情大大缓解了去。
天下的百姓欢喜,皇帝更是欢喜不禁;愉妃和永琪母子两个更是心下压不住的狂喜。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太是时候。
六月十一日的晚上,后宫和园子里便都传遍了吉祥话儿——都说五阿哥这个长子,是得天佑的福气降世而来;就为了解皇祖心头之忧,解天下万民之难来的。
而这个晚上,皇帝从寰丘归来,没有回圆明园,而是直接回宫,驾临五阿哥所里,去看望这个吉祥的孙儿。
这个晚上,园子里的嫔妃们,心事各异。
婉兮坐在窗下,听外头雨声敲窗,教小七和拉旺写大字。
“这首诗夜喜雨》,最是应今天的景儿不过。你们两个可好好写,更得默下来。等明儿你皇阿玛回来了,你默给他听,他必定欢喜。”
小七认真地一笔一划写大字,却还是在写完一句后,不由得放下笔去,跑过来抱住婉兮。
“厄涅,你说今儿终于下雨了,皇阿玛欢喜,天下百姓也都欢喜。那厄涅呢,也欢喜么?”
婉兮抱住小七,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微笑,“厄涅自然欢喜啊,怎么会不欢喜呢。”
“况且为你五哥诞下孩子的那位格格,还是你玉蕤姑姑的妹妹。那无论从你五哥这论,还是从你玉蕤姑姑那边儿论,厄涅自然都是欢喜的呀。”
小七却埋首下来,“……可是厄涅原本不是说,皇阿玛今晚上会回园子里来看小七的么?可是皇阿玛他,怎么还没回来呀?”
婉兮抱着女儿,轻声安慰,“因为,下雨了呀。天黑路滑不好走路,再说你五哥刚刚有了孩子,你皇阿玛理应回宫去看看他们呀。”
“小七咱们不急,啊;明儿一大早,你皇阿玛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