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条罪过一条一条数落出来,便如同将弘曕这些年的新账旧账合拢在一块儿,一次算了个清楚。
皇帝最后决定,将果亲王弘曕革去王爵,赏给贝勒,永远停俸,以观后效。
其兼摄的都统、内廷行走、管理造办处、圆明园各执掌等职务,概行解退。
弘曕至此,除了一个贝勒的宗室爵位之外,已是所有的差事都没了,再也不能从朝廷拿到一两俸禄,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黄带子,只能守着目下的财产坐食山空去了。
而和亲王弘昼有些可怜,因皇帝在清算弘曕时,最后一条提及了当年弘昼与弘曕一同在皇太后驾前跪坐无状的旧事,自不能只罚弘曕一个,便将弘昼也一并罚俸三年。
只是和亲王弘昼这处罚,与弘曕的比起来,实在是轻得太多太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去了。
皇帝特别指出,“若朕诸皇子不知所鉴,或尤而效之,则朕之立予示惩!”皇帝已是点明今日清算弘曕之根本目的,便是警告他自己的诸位皇子!
皇帝此意乃为敲山震虎。回声隆隆,端的看谁人自己能不能听得清楚了。
皇帝还命将此谕旨“通谕中外,明示炯戒”。以皇帝亲弟,弘曕尚且获罪如此,其余宗室无不如当头棒喝一般。皇帝的敲山震虎,已有回响。
处置完了弘曕此事,五月十八日,皇帝终是奉着皇太后,从圆明园起銮。
婉兮率领后宫、公主福晋等,一同送到圆明园大宫门外。
四公主和嘉也来了。
多日不见,婉兮与和嘉公主只是亲昵。因吉服袍本就宽大,婉兮先时还没留意,只是后来越发瞧着和嘉公主的步态有些特别。
身为女子的直觉叫婉兮心下便是一跳,她便急忙捉住了和嘉公主的手去。
却还没等问出口,皇帝已然含笑走了过来,伸手扶住婉兮的肩头,“……爷答应你留在京里,一是为了圆子、石榴;还有,就是和嘉。”
“纯惠走得早,和嘉从小与你情谊最深,爷也唯有将和嘉托付给你,才能安心。”
婉兮登时欢喜得鼻尖儿都酸了,险些掉下泪来。
“这么说,是真的……咱们四公主,当真是快要当额娘了?”
和嘉公主是乾隆二十五年厘降,她坚持为纯惠皇贵妃守孝三年,这便迟迟没传出她有喜的消息来。如今二十七个月孝期已过,和嘉公主这便终于有了喜信儿了。
和嘉公主也是羞红了脸,攥着婉兮的手低低道,“……还早呢,只是我终归是头一回,心下总觉着有些慌。”
婉兮紧紧攥住和嘉的手,“别慌,凡事都有我呢。”
皇帝终是放下心,这才起銮而去。
圣驾离开圆明园,不管旁人如何,忻嫔终是满足地长长松了口气。
虽说这回随驾的还有另外七个人呢,可是在她看来,那七个人终究都不是令贵妃,那便没有谁是她的对手。
五月十八日当晚圣驾驻跸汤山行宫,忻嫔便开始为了她的复宠大计而绸缪了。
随驾的另外七个人,她挨个儿将名字卸下来,仔细扒拉扒拉。
“庆妃、颖妃倒还罢了,终究是倚靠着令贵妃,才能宫里熬到妃位的。我倒不信她们两个好意思趁着令贵妃不在,还好意思争宠了去。再说,她们两个也都不年轻了。尤其是庆妃,六月间就满四十了。”
“至于豫嫔、容嫔,两个人进宫的年岁都不小了,不过是皇上平西北之后的战利品罢了。这几年平西北的事儿渐渐淡了,她们两个年岁也都大了,我倒不信皇上还能怎么宠她们两个去。”
“至于慎嫔、新常在么,一个是皇后宫里的嫔位,一个是豫嫔宫里的常在,怎么瞧着也没那个胆量在旧主的眼皮子底下去自请邀宠才是……”
终究,叫她心下最为忌惮的,始终都是皇后那拉氏。
更何况前边儿有过那桃花癣的事儿,忻嫔总觉那拉氏后来对她总是有些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心下也不由得画魂儿,自也是担心那拉氏知道了那桃花癣的真相去。
“无论如何,这回也得再想个法子摁下皇后去,别叫她坏我的好事才行。”
乐容便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儿,“倒是可惜那桃花癣也如那桃花儿一般,只开在早春,过了季节便褪去了。否则若是皇后娘娘此时还带着那瘢症……那就好了。”
忻嫔便眯起眼来盯住乐容,“虽说桃花癣过了春天就好了,可是此时还是五月,依旧还算得上是春天啊。况且热河都在口外了,节气本就比京师晚;再加上承德又是山城,桃花儿开得也自然该比平地晚……”
忻嫔说着,眼睛也是一亮,“果然是个心思通透的,可点醒我了!”
乐容这才笑了,“哪里是奴才心思通透,分明是主子去年种的籽儿,奴才今年顺着藤去摸个瓜,权且能帮得上主子罢了。”
忻嫔欢喜得一拍手,“就这么办!还是依着上回的老法子,你再设法去折腾她一回去!”
五月二十三日,圣驾驻跸喀喇河屯行宫。
此地已然在承德境内,滦河南北。
内务府大臣来报,说按着行程,再有一日就能到达避暑山庄,还请那拉氏早作预备。
六天的车马劳顿,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本是高兴的事儿。那拉氏对镜理了理鬓发,打算去禀告皇太后,却在揽镜自照之时,便是狠狠一愣。
她脸上,左右两颊,竟然又出现了与上回极为相似的桃花癣去!
那拉氏惊得一把将妆镜挥倒,忙叫塔娜去请太医。
“……不必请旁人来,就叫上回那个医生,叫陈世官的来!”
陈世官不久前来,跪地便是叩头,口中连连说,“微臣不知如何回报皇后娘娘恩德之万一……”
虽说那拉氏并不是十分看重陈世官,尤其陈世官这个名儿总叫她想起婉嫔的那位大学士伯父来。可是上回这陈世官好歹帮她解了心头疑惑去,她这个当正宫皇后的自不愿意欠一个小小太医院生员的人情去,这便委婉地授意太医院,已是将陈世官升为医士了。陈世官此时已有从九品的职衔了。
那拉氏捂着脸颊,恼怒地紧咬嘴唇,“……上回你与我说的那些,可还作数?倘若作数,那么这回给你的考验就来了——我这脸上,又起了瘢了,竟与上回极为相似!”
“我要你这回帮我细查,给我确切查出来究竟是谁下的黑手,那能叫我如此的药面子又其实是什么腌臜的东西!”
陈世官也给吓了一跳,“竟,又起了?”
那拉氏咬牙切齿,“对,那人贼心不死,当真胆大包天了!你若能查得出来,我能许给你的,又何止是这小小医士!”
陈世官却不敢轻易高兴,反倒趴地下一个劲儿叩头,“只是微臣身份低微,在这后宫之中如何敢擅自查问?”
那拉氏倒是冷笑道,“你倒不必为难,我也自然不用你挨个儿去查!我只给你指一个人,你先从她查起,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