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自严想了半晌,最终还是连连摇头的说道:“当时先帝大渐,再多的古怪的事,都见怪不怪,可现如今,万岁得了大宝之位,国朝政事日益顺畅,此时非彼时,怎么可以相提并论呢?此事万万不可!万岁知晓,定当降下雷霆之怒!”
“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某跟你说个事。”黄立极当即把当初诈贿一事娓娓道来,低声说道:“只要咱们做的天衣无缝,万岁乐见其成。”
“周奎、周铉为周家家主和长子,长子犯案,你说这家主能一点都不知道?这知情不报,算是一宗罪名吧,还有这周奎在南海子那可是周阎王,响当当的名头,就连孙传庭带着勇字营入净军旧营,都得给周奎递文书,这第二宗罪名还用某编排吗?”
“横行乡里,有损天家威严,这可都是周奎实实在在干的事,哪一个拎出来,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就因为国丈就可以置我大明律法为无物?!凭什么这么骄横!”
“以为自己认识了几个东林,就可以肆无忌惮了不成?今岁正旦,连进宫贺岁都省了?这国丈,万岁不好下手,我们这些万岁爪牙当然要办他。”
“当然毕尚书求的和我们这些爪牙求的不同,毕尚书求的是青史寻芳迹,我们求的是一世富贵,万岁就是我们的富贵。这脏活累活都交给我们来干,毕尚书知晓此事,不要拦着就是。”
这才是黄立极今日登门的主要目的。
五十万两只是幌子。
他要借着周铉之事,连坐周奎。
周奎居然在正旦时候,称病未曾入宫贺岁,还有田弘遇那老匹夫也是,两人胆敢给万岁甩了脸子!
他作为万岁爷的头号走狗,当然要把这份面子给找回来!
凭什么!
黄立极极度不忿,他远在沈阳,当初还想过进京给万岁当面贺岁,这周奎在京师,女儿是大明的国母,就因为恩荫几个官职没有落实,就闹这种脾气,真当朱家天子无人可用?
毕自严苦笑着看着黄立极,让黄立极这么一说,由周铉牵扯坐罪周奎,简直是易如反掌,事实上,周奎在大兴县南海子的名头并不好,横行乡里,那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
尤其是万岁登基这半年,作为国丈,仅仅侵吞官田就高达万亩良田之多。
大兴县的县令苦不堪言,最近毕自严起势,两人正好是同窗,大兴县的县令还真的大倒苦水。
这万亩良田,是为了安置辽民。
当年的辽民入关后,开垦出来下田,这养地是门耐心的活儿,这好不容易养好的地,由贫瘠下田变成了上等良田,辽民们还没收一茬儿,周奎就到了。
这批辽民在辽东失去了一切能失去的东西,拖家带口,很多孩子都死在了路上。尤其是这一路上缺衣少食,同为难民互相侵夺,几乎是常态。
入了关从山海关到天津卫,又从天津卫迁到了大兴县,这批辽民岂止是凶悍两个字来形容?
周奎的占地可没少闹出人命,不过都是几个“家人”出面顶罪,弄的大兴县的县令十分的不满,辽民差点把他的衙门给掀了,这事再闹下去,怕是要出大乱子。
毕自严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叹气的说道:“那是皇后千岁的父亲,咱们还是跟万岁通通气,还是让万岁先申斥,以大诰律为先的好,可以让宗人府去警训一番,若是还是如此,再做处置,黄老师父以为如何?”
“喼!”
“你这温吞吞的性子,总有天吃大亏,那周奎是个软柿子,等着你去捏呀,周铉那份招商买办的文书,可是你户部的批文!你这么一步一步的正道上走,总得摔个跟头,恶人都需要恶人磨,那周奎周家是跟你一步一步下棋的吗?”黄立极一甩袖子,站了起来,将手放在了背后。
他十分严肃的说道:“你若是还是过去那性子温吞吞,做什么事,都有底线,都有经史典籍去约束,那你还做甚的三司使!还不如把院子里埋上银子,和我们同流合污的痛快些,这样还能多做点事。”
“我们这群王八蛋为什么怕张居正?因为太岳相公是真的心狠手辣!你这揣着良心当三司使,迟早被人生吞活剥。管钱的买卖,没有虎狼之威,是个人都会欺辱你。”
黄立极说完甩了甩袖子走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发现他和毕自严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他和吴孟明、田尔耕都是那种坏的流脓的人,他们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名声。
但是毕自严不是,毕自严是一个典型的学究,做事一板一眼,这样的性子,作为尚书可以,但是做权臣,还是差了点。
权臣要干什么?
上要欺负皇帝,摁着皇帝强行推行不利于皇室的政策,下要欺负的群臣苦不堪言,否则你怎么推行政令?
人人都怕,才能做好权臣。
三司使的职权很大,毕自严不是大明朝新的于谦或者张居正,黄立极这次登门略微有些失望。
他希望毕自严可以放下一些心里的包袱,否则只会被人连章弹劾,一天两天的不显眼,万岁支持。
时间稍长,说的人多了,万岁爷万一心里当了真,毕自严拿什么守住自己的政令?
黄立极走了,毕自严呆呆的坐在正厅里,他打小的教育都是让他做个君子,但是他发现这君子是真的难做。
“但是也不能搞连坐呀。”毕自严最终还是叹气,他不同意这事,除了自己的原因,还有一方面,总得给万岁爷留点面子。
万岁爷要面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