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巴维看着地上的手帕出着神,当随从弯腰帮他捡起来递到他面前时,他却一把抓住了随从的手。
他的力气不大,手指甲抠在胳膊上却很疼。
唐·巴维死死盯着随从,一双眼睛好像是夜色中寻觅猎物的猫头鹰,即便现在他已经种种老态,可那样子依旧让随从不禁一阵紧张。
“老爷……我做错什么了吗?”随从不安的问。
他是唐·巴维的亲随,多年来可以说是忠心耿耿,只是越是这样他越清楚这位老爷的冷酷无情。
“你做的很好曼多萨,再也没有比你更忠心的随从了,就因为这个你死后就应该上天堂,”唐·巴维很认真的说,然后他颤巍巍的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抚弄着随从的脸“你跟了我很多年了,我觉得应该给你一点报答。”
“老爷您给我的奖赏已经很多了。”随从这话倒是真心实意,虽然唐·巴维或许因为年纪大了变得比以往更难伺候,不过他也的确是个慷慨的主人,他从不吝啬于奖赏手下,对仆人也很大方。
“那还不够,我想你值得获得更多。”
唐·巴维说着慢慢松开手,他的眼神闪烁,似乎在琢磨着某个难以下定的决心,过了好一会他轻轻摆手,让随从招呼车夫继续前进。
“现在瓜达维尔河上的船少了很多是吗?”唐·巴维已经看着河面上的船只,他的神色也更加阴沉了。
“是呀老爷,据说连交易所也变得很萧条了。”随从小心的回答,他知道这么说老爷肯定不开心,不过他还是说了实话。
“人们很害怕吧,”唐·巴维像是在问随从,又像在对自己这么说“贡萨洛很快就要打过来了,我们都知道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这次随从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听着。
“很快了吧,”唐·巴维低声自语,然后又向着随从看了一眼“不过也许我还有机会……”
塞维利亚人的确感到恐慌,特别是那些参加了叛乱的安达卢西亚贵族,这个时候不但与国王对抗的野心早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连能否保住领地都已经不是他们最关心的。
伊莎贝拉的确是个英明的女王,可她也同样有着所有英明君主都不缺少的果断与残酷。
对于叛乱者她不会有任何仁慈而她的丈夫斐迪南在这方面丝毫不逊于伊莎贝拉。
一旦兵败即将面临的凄惨下场是可以想象的,没有人怀疑斐迪南的残酷,而贡萨洛对砍下多少颗脑袋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良心上的负担。
因为恐惧开始有着各自打算的安达卢西亚贵族联军其实在科尔多瓦失守后就已经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现在唯一维持着还没有让他们彻底分裂的原因,也只是似乎从北方传来的关于葡萄牙与法国人正与卡斯蒂利亚爆发战争的种种传言。
这成了安达卢西亚贵族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们不止一次的派人到北方打听消息,更有人干脆提出尽快与葡萄牙人取得联系。
不过这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贡萨洛的进攻越来越猛烈,而派往葡萄牙的使者却渺无音信,这让安达卢西亚贵族们已经渐渐陷入了绝望。
唐巴维回到总督府的时候,恰好看到几个贵族正匆匆离开,这些人见到唐·巴维立刻显得有些仓促不安,几乎是急匆匆的行个礼后,他们就急急的告退离开。
“这些人可能不会再回来了,”唐·巴维对推着轮椅的随从说“他们看上去那么惊慌,显然是怕我询问什么,这些人啊,他们以为我已经老了,可实际上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明白现在的局面有多糟糕……”
说到后来,唐·巴维的声调渐渐低落下去,直到完全听不到,同时他的身子也随着摇晃似乎要滑倒似的。
随从立刻从轮椅一层的布兜里拿出瓶装着黑色药酒的瓶子,熟练的拧开瓶塞灌进唐·巴维的嘴里,这样过了一会,唐巴维才好像忽然睡醒般的清醒了过来。
“我又要睡着是吗?”
“就一小会,”叫做曼多萨的随从耸耸肩向唐·巴维摇晃了下瓶子“不过老爷您的药不多了,可现在回领地取药有点危险。”
“只要有人想要赚钱还是有办法的。”唐·巴维低声嘀咕了一句,他似乎心事重重的闭上眼睛,任由随从推着自己在走廊里慢慢走着。
总督府的会议厅里,一群贵族正满心焦虑的等着唐·巴维,看到他出现,那些人当中有人露出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的唐·巴维暗暗哼了声,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因为见到他就有了信心,而是纯粹觉得只要他在,即便兵败也有一个替罪羊,至少在砍下他的脑袋之前,他们是安全的。
而且这些人突然齐聚一堂,这就让唐·巴维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故,而在现在,只要是变故就往往不是好事。
果然,这些人给他带来了个很意外的消息。
瓜达维尔河下游的宾戈洛拉的守军,在头天晚上向王军投降了。
宾戈洛拉是瓜达维尔河与通往南方港口城市马拉加的科沃内斯河的汇流地,宾戈洛拉的丢失意味着联军想要经水路向南方撤退的计划也已经无法实现。
虽然已经做好了听到坏消息的准备,可唐·巴维还是愣了好一阵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么说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吗?”唐·巴维看着眼前那些贵族“我想这就是我之前看到那些人匆匆忙忙离开的原因,那么说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
“很糟糕,送来消息的人没有能守好口风,”唐·巴维面前一个个头不高的贵族一脸无奈的解释着,不过他那闪烁的眼神却出卖了他的心思“也许我们现在就应该考虑放弃塞维利亚了,我们还控制了南方南方很多土地,甚至还可以进入穆拉森山区,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死守塞维利亚。”
虽然感到全身无力,可唐·巴维还是尽量让自己坐的直挺些,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退缩,在塞维利亚他依旧是联军的最高指挥官,但是一旦离开了这座城市他的地位就岌岌可危,然后也许等待他的就是被出卖,甚至是被谋杀。
“我不会离开塞维利亚,而且我要向你们宣布一件事情,”唐·巴维用微微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块已经沾上了些许污渍的手帕向他们随意抖了抖“我已经经由阿尔芙特公主同意,我们的婚礼会在两天后在塞维利亚大教堂举行。”
“什么?!”
人们愕然的看着唐·巴维,有人更是不由发出低呼。
到了这个时候,贵族联军已经知道那位阿尔芙特公主对他们不但没有丝毫作用,相反正是因为那个女人,他们不但失去了和斐迪南谈判的机会,更是深深的刺激了斐迪南,以至让他决定对联军予以狠狠打击。
否则,以斐迪南对贡萨洛的猜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可能让他重掌兵权的。
可是现在唐·巴维却要在这个时候与那位公主结婚,这让贵族们突然觉得他是在用所有人的命运开玩笑。
他们开始激烈的反对这个婚姻,更是有人威胁说如果唐·巴维一意孤行,他们就会单独去找贡萨洛谈判。
“你们可真是一群贪婪而又无耻的人。”
唐·巴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自语着,他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威胁而动摇,相反在这已经注定了失败的残局面前,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或许是能够给阿斯塔马拉家族带来动荡的根源。
即便他很可能看不到这样的动荡,可他相信只要和那个女人结婚,他就可以给将来卖下一颗复仇的种子。
贵族们依旧围着唐·巴维依旧吵吵闹闹,所以他们并没有看到一个随从匆匆闯进会议室。
“大人们!”终于那个随从在小心的提醒了几声后壮着胆子大声喊了起来,看到那些老爷闻声向自己望来,随从紧张的舔舔嘴唇大声说“刚刚从马拉加传来的报告,西西里女王的军队在马拉加登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