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坐在船甲板上嚎啕痛哭,他感觉这些日子他简直身在地狱,他在中国人的牢笼中的时候,尚且能保持平静,可现在却完全无法压抑内心中的情绪,惊喜有之,兴奋有之,一切该有的情绪都有,但最后竟然柔和成了一种巨大的委屈。
那艘中国渔民的小船儿匆匆原理洋人的大船,上面一个渔夫,一个中国兵勇。
亨利看到有水手拿出步枪正在瞄准,他阻止了那个人,如果没有那个中国船夫和中国兵勇,他到不了这里。他对水手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放过那两个可怜人吧。
水手还有些不高兴,因为刚才他们还跟中国兵勇吵了一架,原因是那个中国人要他们拿出一百两银子,否则就不让亨利登上洋人的商船。最后大家一起凑了一百多个银元,中国兵勇才允许小船靠近商船。
洋人的商船可比渔船快多了,因为这艘船是最新式的蒸汽机加帆船设计,顺风的时候用帆,逆风的时候就用蒸汽螺旋桨驱动,而且船型的流水设计已经是后帆船时代的巅峰,应用一切工业文明以来的新技术,造成的结果就是中午十分他们就到了广州城。
亨利回到广州城的消息,震动相当大,他失踪了大半年时间,军官甚至已经将他的名字写上了阵亡通知书发回国内了,谁知道他竟然活着出现了,尽管骨瘦如柴,形容惨淡,但他究竟是活着回来了,这就是一个传奇。
普通士兵纷纷围观,热衷的讨论,军官对此也非常重视,紧急接见亨利,询问亨利身上发生的一切,他们对亨利之前在广州城的遭遇表示同情,并且表示会着手调查,但是他们更关心的是亨利口中的中国乡勇的据点。
下午,亨利的遭遇就在整个广州的英军中传开了,普通士兵十分的气愤,坚持主张要替亨利讨回公道。
朱敬伦也十分气愤,他知道林福祥打算用巴夏礼来诱敌,但是林福祥的具体计划却从来都不会告诉他,如果他早知道,他绝对不会接受林福祥放一个洋人士兵回广州城的计划的。
“你们要害死我吗?”
长期以来跟林福祥合作中积攒的怒气爆发了,朱敬伦大声斥责着林庄。
林庄解释道:“我们多次盘问过,那个士兵早就不记得在广州城的情况了。您冷静一下,他们刚刚进城的时候就被您擒获了,当时根本就不熟悉广州城,又过了这么长时间,早就不可能记得张府在哪里了!”
林庄的解释还是有道理的,亨利等几个英国兵在进城的第一天就被张家大小姐给抓住了,之后一直关押了近百年,之后被送出了广州城,对广州城的了解并不多,就是把他们放在广州城,也很难从广州的六百条街道中找到张家所在的位置。
朱敬伦冷笑道:“这不是记得不记得的问题,问题是你们根本就没把我的命放在眼里,那个英国兵交代的情况,很有可能暴露了张家,暴露了张家,就暴露了我。”
林庄也有些恼怒了:“干大事哪能不死人,你的命,我的命,值几个钱?”
是啊,小兵的命值几个钱,广州城被抓捕的密探就没少过,可林福祥也好,黄宗汉也好,依然不断的送人秘密进城,只为了张贴一张告示,有时候就会有个人被人抓住,这些人的命哪里会在那些大人的眼里。
要说值钱的话,那得是能染红林福祥等人的红顶子才值钱,否则真的一钱不值。
文人士大夫的眼里,几千年来何曾装下过小民,就算顶尖的那一批士大夫,他们眼里也只有国家,只有江山社稷,只有天下,所谓“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亘古不变。
朱敬伦知道自己有暴露的风险,甚至有可能被那个英国兵认出来,他第一时间不是跑,而是去了张家,告诉张家老少,赶紧想办法搬家,出城投靠亲戚也好,去避难也好,就是不能待在城里,告诉他们在张家被抓的一个洋兵逃回来了。
管家张勇立刻就慌了,二少奶奶也惊慌不已,这时候倒是那个一直吃斋念佛的大少奶奶很有主意,他表示得等少爷回来。
提到张家少爷,朱敬伦决定再次去找一找赫德,但是此时他连赫德的面都见不到,将军府外出现了不少英国士兵,他们一个个异常的生气,聚在一起哄哄闹闹,隐隐有点兵变的味道,朱敬伦随便听了几句,就知道这些人在为士兵亨利的遭遇不满,强烈要求长官下命令让他们出城报复乡勇。
已经不止是乡勇了,这些人此时看到中国人就有股子怒气,朱敬伦感觉到不止一个英国兵在怒视着自己。
等待了片刻,甚至找到了几个熟悉的翻译,他们告诉朱敬伦,赫德一直在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