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套议事法则,其实朱瞻基是照搬了四百年后的罗伯特议事法则。当然,他的记性没有那么好,不可能全部照抄,只是抄了对方的大致内容。
而且罗伯特议事法则在出版之后的一百多年中,已经经过了十一次修改,早也不是原本的模样,朱瞻基知道的是二十一世纪的修改版。
这套议事法则随着多次符合自我特征的修改,早已经成为全世界各国政府,包括各大组织,以及大型企业的议事法则。
朱瞻基的公司也是实行了这一套议事准则,所以对一些内容有深刻的印象。
罗伯特议事规则的内容非常详细,包罗万象,有专门讲主持会议的主席的规则,有针对会议秘书的规则,有关于普通与会者的规则,有针对不同意见的提出和表达的规则,有关辩论的规则,还有非常重要的、不同情况下的表决规则。
比如,有关动议、附议、反对和表决的一些规则是为了避免争执。
原则上,不论是在国会,议院,法院和大大小小的会议上,在规范的制约下,是不允许争执的。
如果一个人对某动议有不同意见,怎么办呢?他首先必须想到的是,按照规则是不是还有他的发言时间以及是什么时候。
其次,当他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时,要向会议主持者说话,而不能向意见不同的对手说话。
在不同意见的对手之间的你来我往的对话,是规则所禁止的。
这个法则就像一部设计良好的机器一样,能够有条不紊地让各种意见得以表达,用规则来压制各自内心私利的膨胀冲动,求同存异,然后按照规则表决。
这种规则及所设计的操作程序,既保障了民主,也保障了效率。
当然,如今这个时代,民主和自由斗士一句空话,一切都是皇上说了算。
所以在这个方面,朱瞻基也做出了一些修改,维护皇权。
整套法则,有几个重要核心内容,被朱瞻基完整保留了下来。
其一是平衡原则,原本的法则保护各种人和人群的权利,包括意见占多数的人,也包括意见占少数的人。
但是在这里,被朱瞻基修改成了皇帝掌握平衡的原则,不存在少数服从多数,只存在皇帝的意志要得到执行。
其二是辩论原则,所有决定必须是在经过了有理有据的辩论之后才能做出。每个人都有权利通过辩论说服其他人接受自己的意志,但是只有个人与集体的对话,严禁任何人进行直接辩论。
这就是跟法庭上律师之间不能直接对话一样,因为直接对话容易造成无休止的争吵。
其三是就事论事原则。任何议题不能脱离主题,禁止脱离议题本身的人身攻击,禁止任何形式的辱骂或讥讽。
其四是处理原则。当一件事已经有了结果之后,禁止任何人再进行口头抨击,老调重弹。除非是因为在法律上有了冲突,或者时效上已经落后,才能进行书面申请,进行重新议事。
这里面的内容并不算多,朱棣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大致地看了一遍,然后合上了资料,闭眼靠在了沙发上沉思。
好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问道:“瞻基,这套法则是你自己所写?”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除了李亮和刘万,皇爷爷是第四个看到的人。”
朱棣心中满是震撼,虽然这套法则看似有些啰嗦,把一件事翻来覆去拆开了说,但是却形成了一套严密的逻辑,让任何人都不能钻空子。
如果大明的朝廷,各州府,乡老会都以这套法则议事,朱棣相信,大明目前的效率提高数倍以上。
他原来还觉得自己这个孙子虽然在武事上有大帅之风,但是在内政上略有不足。
因为他从小对儒家都缺少一种亲近和信赖,这会导致内政的管理上会有一定程度的缺陷,因为整个国家的管理,需要儒家。
可是现在,看到这套议事法则,他完全放心了。
因为自己的这个孙子用建立起来的规矩,将所有人限制了住,任何人都不能逾规,否则就会直接成为皇室的敌人。
规矩……他现在才真正明白,当初的朱瞻基为什么会说,当皇帝最重要的就是要学会制定规则。
规则越多,限制就越多,而不受规则现在的皇上,才能真正控制全局。
他突然觉得,这薄薄的十几张纸,重要性还要超过了朱瞻基带回来的超过两千万两白银的财货。
财货总有耗尽时,但是规则建立起来,能让朱家皇朝的统治更加稳固。
“既然有此心得,为何要藏着掖着,今日才让我看到?”
朱瞻基一愣,没有想到朱棣现在倒打一耙,竟然怪他不早点拿出来!
但是他又不能诉冤,只能扯道:“孙儿以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明太多喜欢多管闲事的官员了一个户部官员,不好好管账,却去关心他人的房中事,并以此攻讦他人。一个礼部官员,自己本职工作没有做好,却去关心几千里之外的行军打仗。这固然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是如此长期本末倒置,于国于民有害无益。”
朱棣看朱瞻基眼神飘忽,哪里不知道朱瞻基是在扯淡。但是不让后代接触内政是历朝历代的皇家规矩。要是朱瞻基早几年拿出来,恐怕还会引起自己的忌惮。
所以他也没有多追究,而是大有兴趣地说道:“既然这是丙09,那说明你还有其他计划啊!今日已晚,待过几日,朕要一一过目。”
朱瞻基笑道:“孙儿求之不得,只要皇爷爷不怪我妄议朝政就好了。”
得到了这份议事法则,朱棣的心情非常开心,站起身来,手里还攥着这份法则。“后日我就要在朝会上让众人阅览这份法则,让他们知道,以前他们有多荒谬。今后朝廷大事,一切都要这套法则来行事,逾规者不论对错,先要接受惩罚。”
这件事被朱棣接了过去,朱瞻基只有开心。想要推行这套法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让朱棣现在强力推行,以后自己只享受好的结果,这当然值得开心。
而有了这套议事法则,最少在朱棣西征,朱高炽监国期间,朝廷不会乱做一团,效率低下。
他现在还不知道,朱棣压根都没有想让朱高炽监国,一开始考虑的就是他。
甚至为了这个计划,他已经决定了要将朱高炽调离应天府。
朱棣兴冲冲地离开,朱瞻基也心情愉悦地望向了刘万。“今夜要去哪一房过夜?”
“殿下,胡良娣今日一早就报备月事已过,可以侍寝了。”
朱瞻基回来,按照品秩等级,每个嫔妃那里轮流过夜。不过胡良娣因为月事,被隔了过去,现在月事过了,自然要补回来。
“那就摆驾宣仪殿,看看大郡主睡了没有,要是没睡,就带过来。”
回来几日,朱瞻基每天忙碌不堪,但是下午三点下朝后,还是尽量抽出时间陪一陪自己的一群孩子。
宫中只有三个男人,其他全是太监和女人,这些孩子从小生活在妇人圈子里,少了阳刚之气。
自己身为父亲,还是有教导之责的啊!
八个太监提着灯笼,护送着朱瞻基前往后殿的宣仪殿,刚到宣仪殿的小院门口,就看到两个管教姑姑,一个抱着朱雪,一个抱着朱祁镇小跑了过来。
见他们要拜,朱瞻基摆了摆手,伸手从她们的怀里接过了裹成了圆球的两个孩子,一手抱了一个。“你们怎地这晚还没有睡?还一起前来?”
两个孩子很为兴奋,七嘴八舌争着说话,却也没有说清楚为何两个人一起过来。
一个管教姑姑说道:“禀殿下,明儿是霏儿小郡主的生辰。太孙妃说刚好过小年,要庆祝一下,在永福宫商议此事,今日小王爷,小郡主们也都在那里凑热闹,闹到了现在。”
朱瞻基的老婆太多,除了兴庆宫,如今将兴庆宫南侧的永福宫也占用了,安置嫔妃。
不过另一座永寿宫,朱瞻基没有霸占,让给了自己的几个妹妹,让她们也有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朱瞻基嗯了一声,回首跟刘万说道:“明日将我在欧洲带回来的香水给商承徽送一份,另将仇家送来的那些金饰,给霏儿装一盒。”
孩子们太小,特别是女孩子,如今只有名字,没有封号,下人们为了区分,也都是以名字相称。
雪儿一听,搂着朱瞻基的脖子就开始撒娇。“爹爹,我也要金珠,霜儿都有金珠串,雪儿没有。”
朱瞻基被她一抱,心都快融化了。“好,好,好,都有,爹爹给你们补过生日。”
雪儿的母亲是胡善祥,也是原本历史上当了皇后,又被废的那个。她虽然有母仪天下之容,家世却平凡,跟是个小富婆的蓝烟当然不能比。
这宫中的嫔妃大多家世一般,娘家能比蓝烟家底厚的,恐怕也就只有马欣了。
马家这几年有朱瞻基的大力扶持,琉璃作坊就开了好几座,并且有工部和內监的采购,出产供不应求,赚的盆满钵满。
朱瞻基还没有进门,胡善祥就带着几个宫女迎了出来,看到朱瞻基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也露出了笑意。“殿下劳累了一天,怎么还把烦人精弄回来了。”
朱雪立即犟嘴道:“我不是烦人精……爹爹,你看娘亲说我……”
朱瞻基哈哈笑道:“我的雪儿最可爱了,别理你娘亲,她故意逗你。”
胡善祥伸手来抱朱雪,却被小丫头一个转身,紧紧抱住了朱瞻基的脖子,不理她。
胡善祥装作气愤地在她身上轻拍了一下,嗔道:“这才几日,有了爹爹就忘了娘,白疼你了。殿下可还要进膳?”
“不累,让我跟孩子亲近一番。”朱瞻基不让她来抱孩子,吩咐道:“天冷,不要太折腾,给我来一碗羊油茶就好了。”
抱着孩子进了屋,这屋里也装了地暖,其他人又不像朱棣那么怕冷。朱瞻基把两个孩子放在了软榻上让他们自己玩,他们就脱了厚厚的毛皮大氅,让宫女们给他们拿了几颗石子玩了起来。
朱雪一个小丫头玩这个还说得过去,但是朱祁镇一个男孩子也喜欢这个,就让朱瞻基有些看不过眼了。
这宫中都是女眷,想培养他的阳刚之气,任重道远啊。
朱瞻基也坚定了等男孩子他们六岁了,就都送到羽林卫学去折腾一番的决心。
不一会儿,一晚香浓的羊油茶就被端了上来,这羊油茶是用羊油,芝麻,花生,面粉,粉条,还有茶叶渣,再配以葱姜蒜还有多种香料调配炒制而成。
炒制了之后,可以几个月不坏,吃的时候用开水冲泡一番就好了。
虽然各种调料压制了腥膻味,但是羊油的味道本就浓郁,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
小孩子们大多是不喜欢这种味道的,他们也不饿,根本望都不望一眼。
朱瞻基几下子吃完了一大碗,涑了涑嘴,然后又洗了手,就坐在软榻上陪两个孩子玩,教他们下五子棋。
胡善祥坐在一边看着他不像平日那么威严,对两个孩子小意迁就,而且看不出重男轻女,心里格外熨帖。
不过,她还是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想着再给殿下生几个儿子才满足。
这个时候,一个宫女在禀报。“殿下,胡良娣,太孙妃跟前的王长随来问小王爷瞌睡了没有,天不早了,不能让他们玩太久。”
朱祁镇和朱雪都是实岁不到四岁,虚岁五岁,刚有逻辑感的时候,所以对刚学会的五子棋非常喜欢。
听了宫女的话,朱祁镇就抬起头说道:“我不睡,我不睡,我还要玩五子棋。”
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太监出现在了门口,先向朱瞻基跟胡良娣问安,才望向朱祁镇说道:“小王爷,太孙妃想你了,我陪你回去,再陪你玩五子棋好不好?”
朱瞻基自小在宫中长大,宫中的太监大部分都有印象,但是这个太监却从来没有见过。
要说是个刚调进来的小太监,还说的过去,但是一个已经二十多岁的太监,却被调到皇宫里,这就有些不一般了。
因为宫中的太监自有定例,不管是升职,还是转岗,都是照规矩来。一个成年的太监别说在贵人面前伺候,就是想要调进来都难。
朱瞻基皱了一下眉头,开口问道:“以前倒没有见过你,什么时候进宫的?”
对方回答说道:“回禀殿下,奴婢王振,五年前因丧母无力治丧,自卖入宫。原本在北平行在替太孙妃看守赐田,两年前送年货到京城。因奴婢曾得秀才功名,得太孙妃青睐。”
哪怕以朱瞻基喜怒不形于色,听到王振这个名字也是心中大惊。
眼前这个就是那个将大明朝拖进深渊的大太监吗?
一个王振,一个刘瑾,一个魏忠贤,这可是明朝最出名的三大恶贯满盈,权势滔天的大太监。
虽然朱瞻基知道历史不可全信,但是这三个人随便哪一个,杀十次恐怕都不够弥补大明在他们身上的损失。
哪怕王振并不是史书记载的那个直接造成土木堡之变的罪魁祸首,只是替文官集团背了黑锅。但是仅凭他蛊惑朱祁镇,并且将宦官的权势从宫中衍伸到朝堂之上,就该诛九族了。
朱瞻基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杀意,表情越发平静。“既是秀才,为何落得如此田地,要卖身葬母?你又有何所长?”
王振不知道朱瞻基的为人,听见朱瞻基问话,以为自己也得了朱瞻基的青睐,心情愉悦地回答说道:“年轻时不通世事,自酿苦果,怪不得别人。奴婢擅长计数,管账,如今太孙妃宫内外度支,都是奴婢代管。”
当着孩子的面,朱瞻基平静说道:“以后用心做事。祁镇,这五子棋是姐姐的,今日不玩了,明日爹爹再送你一套。”
朱祁镇对朱瞻基是有些畏惧的,有些不舍地说道:“爹爹,明日送我一套跟姐姐一样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