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孝忠猜测,这次袭击事件大概会让安汶岛乱上一阵子。荷兰东印度公司为了控制香料的生产和贸易,多年来一直力推各岛产业单一化,即用各种手段压服岛屿上的土邦王国、头人酋长们,毁掉岛屿上的粮食种植业,清理灌木杂树,统一种植香料。
这种经济模式,对荷兰东印度极为有利,但对岛屿上的普通马来人来说,却非常不利。首先,他们日常生活所需的粮食、布匹、盐、日用品及其他物资,全都仰赖荷兰人控制的近海小船运输。比如,他们所需的粮食是从巴达维亚运输而来的(很多是荷兰人外购的),盐和布匹是从印度采买的,日用品部分巴达维亚自产,部分通过贸易得来,总之全都操于荷兰人之手。各个岛屿唯一的经济活动,就是死命种植香料,然后卖给东印度公司的商人,换取各类生活物资。
毫无疑问,在这个过程中,土人们是没有任何议价权的,香料的定价由荷兰人说了算,粮食和盐的价格同样是荷兰人说了算。甚至于,当国际香料市场的行情出现波动,荷兰人减少采购量以维持香料价格,攫取最大利润的时候,这些岛屿上的人民可就惨了!他们将没有足够的金钱来采买各类生活物资,自己也缺乏船只与外界进行走私贸易(一旦被荷兰人发现,说不好就会迎来一场屠杀报复),因此日子可就难过了,饿死人的事情都不鲜见,而荷兰殖民者对此是丝毫也不会关心的。在他们看来,土人都是些低贱的种族,死几个人又有什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香料群岛诸多岛屿的生活体系其实是很脆弱的,自持能力极差的它们非常依赖外界的物资运输。因此,当东岸海军的三艘船只从帝力港出发,北上进入班达海后,只小试牛刀一把,就可以让安汶岛陷入极大的麻烦之中。而这次其实还仅仅是抢劫十艘小船呢,未来如果他们持续活动,抢劫了几十艘乃至几百艘近海小船的话,那么大概很多岛都会闹起饥荒来吧?真到了那时候,这些岛上的居民们为了活命,大概就会砍掉香料树,重新种植粮食了,这时候荷兰人想压怕是都压不住了。
所以说,东岸人挺进帝汶岛这事,可称得上“稳”、“准”、“狠”,一下子就打在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七寸上,让他们非常难受。现在距离他们得到消息已经发几个月了,这家公司仍然处在一种混乱的状态之中,没人明确提出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他们唯一所做的,大概就是派出了几位代表,到帝力港来进行了一番抗议罢了。
至于说派出战舰来封锁帝力港,说实话荷兰人正在考虑,但真要下决心实施的话,怕是还需要讨论讨论。至少,在东岸人尚未侵犯香料群岛利益的情况下(荷兰人尚未查清楚船只失期的原因),贸然动手只会让事情更加不可测。现在的巴达维亚,虽然有一些强硬派,但总体而言并不占上风,大家还是倾向于用谈判也解决问题的。
当然这是在最近接到了一连串的“坏消息”后的结果。在一年之前,巴达维亚的强硬派可比现在要多得多!由此也可以看出,这荷兰人就是贱的,你不拿出点手段,他们就看不清形势,认为你软弱可期呢,认为马六甲海峡和粮食贸易对东岸人是必不可缺的呢。
现在荷兰人的脑袋大概是清醒一些了,福尔摩萨岛的麻烦、威廉二世港的隐忧以及香料群岛可能遇到的威胁,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荷兰东印度公司不得不重新评估现在所面临的局面。他们原本只是不满东岸人进入印度市场并与葡萄牙人结成了事实上的同盟,这明显损害到了东印度公司的利益,让他们独霸印度市场的指望落空,因此他们决定作出一些反制措施,对傲慢的东岸人表示自己的不满。
而且,他们自认为这些反制措施很有分寸,比如只是对出口至登莱、宁波的商品加征了关税,让东岸人多出点钱罢了。他们就连马六甲港都没有对东岸船只关闭,以免事情被弄得更加不可收拾。所以说,荷兰人下手其实还很有用分寸的,真站在公平、客观的立场上来说的话,东岸人同时在各处搞事,虽然是应对荷兰人的行为而搞出的报复,但这报复的力度未免有些过高了,正所谓不对等是也。
就像你打了我一拳,我杀你全家这种,报复力度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因此荷兰东印度公司有些困惑,也有些委屈。不过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用拳头说话的,东岸人在远东和印度洋海域有那么多牌可以打,而且牌面那么好,随便出几张你就受不了,这又能怪谁呢?荷兰人不是傻瓜,他们在综合了各方信息并进行研究之后,强硬派的数量明显减少了,巴达维亚高层的整体看法开始以谈判为主,尽量避免直接的武装冲突,恢复原有的贸易秩序。
不过,既然要谈判,那么似乎就不可避免地要承认东岸人在印度地区的存在,承认他们是印度这盘棋上的奕手之一,这又让一些人颇感觉到肉痛。原本他们眼看就要打败葡萄牙人,全领科罗曼德尔和马拉巴尔海岸了,但东岸人的横空出世让事情得到了逆转,今后大概是再也没有机会取得果阿、达曼、第乌等地了,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不过也只能如此了。承认东岸人在印度的存在已不可避免,东印度公司接下来最主要的目标,大概是通过谈判让东岸人离开帝汶岛,进而让香料群岛远离各种威胁。虽然这看起来不是很容易,但不尝试一下又怎么知道呢?香料群岛是公司最核心的资产,那是绝对不容有失的,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
“荷兰人可能会要求我们离开帝汶岛,这其实无所谓。但我们需要事先做好准备,比如迁移大量宁波的移民来此定居,同时将他们组织起来进行民兵训练。当然各家工厂也必须由他们掌握,顶多给葡萄牙人一些分红罢了。总而言之,通过以上这些手段,强化我们在帝汶岛的存在,未来一旦我们真的离开了的话,也随时能够回来。”陆孝忠少校站上了一处海防炮台,看着远处开阔蔚蓝的海面,笑着说道:“有船舶修理设施、有弹药厂、有粮食水果,还有军营和炮台,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了。葡萄牙人现在又被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未来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帝汶岛暂时留在他们手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陆孝忠有些话没有当着胡、王二人的面细说。那就是即便未来要离开帝汶岛,但对岛上葡萄牙土生白人家族的清理却是势在必行,像罗伯士这种家族必须要被清理,换上东岸人比较喜欢的平托家族,这是前提,同时也是日后东岸人远程遥控帝汶岛局势的关键所在。
让平托家族牵制岛上的其他葡萄牙家族,让宁波移民监视、牵制平托家族,这种大小相制、互相影响的套路,才是保障帝汶岛未来长治久安、始终可控的核心。至于说果阿那边的葡萄牙总督会怎么想,那都是次要的了,甚至基于种种原因,他可能还会很欣慰地看到东岸人替他收拾一下岛上那些桀骜不驯的土生白人家族,这样他和果阿政府在岛上的威望也能更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