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福捏着鼻子唤了几声,病榻上形容枯槁,走了样的病人这才有了一星半点的反映,好半晌才费力的抬起眼皮,又看了好一阵,喉咙里才含混不清的发出了一阵声音。
“是,是进福啊,你,你怎么来了,咱家,咱家这是在做梦么?”
高时明虚弱的几句话听得李进福一阵揪心,就怕他突然间一口气喘不上来再死过去。
“高公,您不是做梦,进福来看您了,万岁爷说他想你了,要接您回北京去呢!”
“甚?万岁爷想我了?”
一句话至此,高时明竟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干瘪发青的眼窝里噼里啪啦滚落。
此情此情,李进福竟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也忍不住眼眶红了起来。他们这些宦官都是苦命的人,虽然活着的时候斗的你死我活,但死了以后却都是一个下场。
看到当初在宫里威权赫赫的高时明今日这般惨况,他生出来的倒不是幸灾乐祸之心,更多的是一阵阵的心悸,仿佛眼前此人就是自己将来的下场。恍惚间,李进福似乎又记起了十几岁刚进宫的日子,高时明那时也不是首领太监,对他还颇为照拂,怎么二十几年下来,就落得现在这种关系了呢?
紫禁城里这些宦官们,虽然一个个喜欢任个干亲,但真能从一而终的却凤毛麟角,倒是干儿子扳倒老太监的例子比比皆是。
但同为身体有缺憾的男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有时又奇怪微妙的很,正如现在,李进福心底里竟涌起了罕有的感同身受之意。
“万岁爷,老奴想您了啊……”
哭了几声之后,高时明忽然没了声气。李进福被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又是怕打胸脯,又是按压人中,旁边此后的家奴丫鬟们也手忙脚乱的忙活着。好半晌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的高时明才长出了一声,睁开眼睛。
李进福一时间动了恻隐之心,心道,看着高时明眼下这个德行,别说到北京了,只怕还没等处应天府地界,就得咽了气。到时候,带着死了的高时明回去,难保不会有人借故大做文章。
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高公好生养病,待来日恢复,再返京不迟!”
苏醒过来的高时明只哽咽呜咽,喉咙里咕哝着,也听不清究竟说的什么。
李进福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便起身告辞。走了几步,又将高时明的官家叫到身旁,低声道:“这几日找个机会,让高公写好遗表,咱家返京时,一并带回去!”
官家也做悲戚状,连连点头,直到将李进福送出大门去,才回到高时明的卧房。
再看高时明已经与刚才判若两人,虽然同样是骨瘦如柴,形容枯槁,但一双眸子李却透射着灼人的光焰。
“老爷,你这身子骨,又何苦如此作践自己呢?李进福交代小人,让您抽空写遗表!”
“若不如此,如何能骗得过那李进福?”
高时明的声音有些发冷,但也带着虚弱。紫禁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盼着他死呢,只要回了北京城,就算镇虏侯也庇护不得他,谁让他是天子家奴呢?为了不坐以待毙,一切代价都是值得付出的,哪怕是堵上这条老命!
过了不到七日,镇虏侯突然招来传旨太监李进福,向他宣布,将在三日后动身北上,让他准备准备,一同返京。
在得到镇虏侯确定北上回京的消息后,李进福心花怒放,便彻底放下心来,此前南下时,最担心的便是李信这马贼以种种借口不奉旨北上。他虽然是传旨的中使,但又能奈手握重兵的地方军方若何呢?也不知这马贼脑袋里是哪根筋搭错了,竟欣然领旨,并这么快就决定北上了。
“如此甚好,万岁爷在宫中总念叨着镇虏侯,这下好了……”
李进福本想说几句暖场的话,表示皇帝对他的思念,但说到一半,忽然瞥见屋中几名将领的神色不对,他陡然警觉起来,所以剩下的话没等出口就都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