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赵昺以为皇帝要杀功臣,不是因为他们有反心,而是他们有造反的能力。在专制的时代,为了维持宗室、贵族、外戚、宦官势力之间的平衡,皇帝必须做出一个最终方案,这时,功臣往往就成了第一个被牺牲的对象。
由此产生的后果就是功臣总结出了心得:对皇帝而言一个道德形象与工作能力皆无可挑剔的下属,并非好事。于是形成君臣表面心连心,背后玩脑筋的局面,有的选择自解兵权功成身退,有的装疯卖傻散尽家财,还有的就是极尽谦卑恭顺,只为能得以安死枕上。
大宋朝之所以对武将不放心,还是源于赵匡胤留下的遗训,他以为武将造反可以祸乱天下,而文官就是祸国殃民也无法动摇根本。赵昺以为这其实还是因为其所处时代的局限性,跳出五代十国的圈子,乃至后代将此视为治国圭皋,武将们也就活的辛苦,不得不想尽办法自保。
赵昺之所以对武将宽仁,除了多年的感情和当前的形势需要,也是理解他们担心功高盖主为自己所忌,以致不能得以善终的担心。但是他知道这种风气其实对于大宋十分有害的,不仅无益于迫在眉睫的北伐,也会产生严重的后遗症,影响到他推进的革新,损害到朝廷和百姓的利益。
“朕自开府、继承帝位,与诸位相处亦已十余年,他们曾同甘共苦,也曾一起浴血沙场。而今大业将成,我们君臣间却生了嫌隙,朕清楚尔等担心功成之后,便会如太祖般削夺兵权,甚至做出诛杀功臣之事,于是你们早早开始打算,不想做韩信,而是想当萧何!”赵昺将盖子揭开,众将陷入沉默,他干脆将盖子完全掀开道。
“陛下,属下等不敢!”陈凤林见众人依然不语,一咬牙起身道,“属下深知陛下仁义,对我等一向庇护。但属下对那些文官们没有信心,他们担心我等学了那韩信,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从而唆使陛下……”
“呵呵,咱们君臣之间的情谊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非是几句谗言可以左右的。现下帐中没有外人,有何想法自可开诚布公的说出来,朕绝不会因此怪罪。有什么要求也自可畅言,朕能满足的也会答应。且朕对天发誓,绝不会因今日之事而事后清算!”赵昺见其虽然开了腔,但是欲言又止,话只说了半截,知道其还是心有顾忌。
“陛下言重了,而属下……却有所担心。”陈凤林想想下了决心似的言道,“属下追随陛下时,便决心忠心不二为君征战天下,绝没有想到有今日的大好局面,也没有想到能活到今天。所以属下不惧死,可担心被奸佞所污,死的不明不白,累及家人!”
“嗯,坐下说!”赵昺压手让其坐下道。
“属下虽远在淮北,也曾听闻朝中有人屡次上书向陛下进谏:言称吾等统领大军十余年,在军中培植亲信,上下一呼百应,若是有心谋反,必生祸患。而属下在徐州与地方是有龃龉,却非是属下有意与他们争权,实是他们倨傲,言语多有讥讽,行事故意刁难。属下不忿,与他们争执,他们便网络罪名说属下欲意谋反,实是无稽之谈,还请陛下明断。”
“朕与尔等相交多年,怎会不知诸位对国对君的一片赤诚之心,否则也不会将数十万大军交由你们统领。”赵昺言道,“但是汝采用的方式确是不妥,他们有过你亦可以上奏,请朕来做裁决,而不是动用兵力相胁,以致有理变成无理,还落人口实,真打起官司来也难以申辩。”
“陛下说的是,属下过于鲁莽了,辜负了陛下的重托!”陈凤林沉思片刻,也意识到自己行事不妥,点头称是道。
“尔等就是遇事沉不住气,行事不动脑子。”赵孟锦在旁又指指众人道,“我朝有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祖训,陛下为了维护尔等不惜违背祖训,与朝臣们翻脸。可你们做了些什么,纵兵劫狱、抢占府衙、强开仓廪,这哪一条不是死罪。自以为做的聪明,却不知将把柄送到人家手里,朝臣们若是群而攻之,让陛下都难以保住你们的性命!”
赵孟锦身居高位多年,当然也清楚真的要杀一个功臣也非易事,要找到合适的“证据”才行,也就是给其施加某种“罪名”,而后名正言顺地将其干掉。一般而言,功臣被诛杀之“罪名”,通常以“谋反”、“大逆”、“枉法”、“贪污”为主,而“谋反”、“大逆”则必死无疑。
这些将领所为也是可大可小,全在陛下一念之间。一文钱是小,可若是扣上贪污军费的大帽子,一样可以因此杀之。同样,强占地方官衙,纵放罪犯,也许只是一时义气,可要上纲上线,那就是十恶不赦的谋反大罪,任谁也救不了。
“是吾等愚钝!”庄思齐这时叹口气道。赵孟锦的话可以说是一句惊醒梦中人,他们自污意图自保,其实却是递刀与人。若是陛下有心杀他们,点滴小事就够了,根本不必坐在这里与他们说话。
“若是如此说,尔等所为真的不够聪明。可话说回来,朕竟然选了你们这些笨家伙领兵,又好像朕也是个傻子。”赵昺见气氛有些凝重,突然叹口气打趣道。
“陛下自幼聪慧,远胜常人,笨的是吾等!”刘志学赶紧摆手道。
“这么说来就是蒙古人太笨了,朕用了些笨人就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吓得他们的大汗至今滞留在塞外忍饥挨冻不敢回京!”赵昺听了好像十分高兴,连连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