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安怒气攻心,一把抓了两只蝗虫,欲塞进嘴里。
“将军,不能吃啊。”亲兵们连忙拉住他的手,劝道:“会得病的。”
“滚开!”夔安骂道:“我以前听人讲史,提及袁术在寿春,百姓饥穷,以桑椹、蝗虫为干饭,难道是假的?”
“将军,真不能吃。”亲将抹了下脸,拽下一只蝗虫,道:“此物初为青色,可食。若变成褐色,不能吃。实在饿得无法,强要吃的话,最好蒸熟了再吃,但吃多了还是会得病。”
“老子就吃!”夔安看了眼手掌心里仍在挣扎的两只蝗虫,悄悄扔了一只,将另一只塞进嘴里,大口嚼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说道:“连他妈人肉都吃过,蝗虫就吃不得?”
亲将无语。
故老相传,蝗虫在地上的时候,可以吃。一旦变了颜色,成群起飞的时候,若非将要饿死,绝不能吃。
吃完蝗虫之后,夔安强忍住恶心,看向跟在亲将后面的两人,奇道:“你俩不是跟着桃豹吗?怎么带着伤回来了?”
“桃将军率众至蒙县,为乞活帅王平、祁济所攻,败了一阵。特遣我来知会。”
“桃豹是不是废物?他有三千骑,打不过王平、祁济?”夔安斥道。
“将军,你看这漫天蝗虫,谁的马跑得起来啊?”来人委屈地说道:“战马、役畜躁动之时,乞活军从堡寨内杀出,我军大败,折损了三千余人。”
夔安语塞,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这就像两军对垒之时,突起风沙,处于下风的一方骚动不安,被人占了便宜。
这仗打得!
“将军,外间没法牧马了,粮食事关紧要,得尽快弄到粮食啊。”亲将上前一步,提醒道。
夔安更是无语。
如今不比几十年前,甚至不比十年前。
村落是越来越少了,土围子、堡壁乃至大型坞堡越来越多,百姓聚居成坞的趋势十分明显。
几千骑兵南下,如果不能于野外放牧,在粮食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消耗实在太大。
那么,只能攻取堡壁获取粮食了——这就是他们一定要带着步兵南下的原因。
几十户、百余户人的小土围子容易攻取,甚至不用打仗,骑兵绕行一圈,吓一吓就能获取粮食。但他们体量太小,不解渴。
如果是大坞堡,数万骑或许还能吓一吓他们,让他们自愿交出粮食,数千骑趁早洗洗睡吧。他笃定你攻不下自家坞堡,或者觉得伱不舍得拿宝贵的骑兵攻城,压根不会理你,必须上步兵。
想到此处,夔安愈发烦躁了。
他发现这仗与出发前的计划相去甚远。
他甚至隐隐觉得,在这场蝗灾之后,坞堡帅们愈发不愿意服软了,每一粒粮食都十分宝贵。要他们的粮食,就是在要他们的命。
简而言之,没以前好说话了。
他有点想退兵了。
邵勋运气真好,尔母婢!这仗打得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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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成泽牧场之上,所有牲畜都被驱赶进栏,门窗紧闭,防止蝗虫钻进来。
以前人们只听说过蝗虫食草木,但连牲畜毛发都吃还是第一次。
事实上,这也是第一次史载“牛马毛皆尽”,第二次则是唐代贞元元年(785),“(蝗虫)所至草木及畜毛靡有孑遗,饿殍枕道。”
蝗虫每聚一次,脾气就暴躁一点。
当聚的次数多了,暴躁到极致时,不光吃牲畜毛,甚至连皮革都吃。
广成泽湖泊上游弋着的鸭子呱呱乱叫着吃起了蝗虫。它们能抵抗一点蝗虫体内的氰聚酸——致死量1mg/100kg——但也吃不了太多,一只鸭子一天吃百只就了不得了。
陈有根看着被紧急动员起来的百姓、屯丁们,心情焦急。
他们使用了很多方法捕杀蝗虫。
比如在夜晚点篝火。
比如在田间挖沟堑,然后掩埋密密麻麻的蝗虫。
比如用布幔,顺着风扎起围栏。
但好像都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
他亲眼看到,一个又宽又深的沟堑被挖好后,没用多久就被蝗虫填满了。
老天爷要杀人啊!
所幸广成泽的蝗虫是从别处飞来的,稍晚了几天。地里成熟的小麦已经收割了一半,虽然损失依然十分惨重,但多少收了部分粮食。
深深地叹了口气后,他带着紧急征好的府兵及部曲,用麻布盖着马儿,步行前往梁县集结。
梁、阳城、鲁阳等五县及广成泽南缘共有十防府兵,账面上有三千人,实际只能调用两千六百不到。
之前已经有两千人被征发起来了。这次收到石勒所部大举南下的消息后,又紧急征发了五百,几乎把能上阵的都调过来了。
长社、许昌、襄城、阳翟、梁五县提前准备了部分换乘马匹及马料。
昨日李重传回命令,把广成泽内能代步的马匹悉数调发出来,争取做到两千五百府兵一人双马。
他明白李重的意思。
一人双马,各地又提前准备好马料,他们的快速机动能力将远超石勒所部——他不信石勒能做到帐下所有骑兵都一人双马。
这次是真的不惜血本了,哪怕跑死跑废一批马,也要揪住石勒的兵,狠狠暴打一顿。
只可惜,出师不利!
铺天盖地的蝗虫极大打乱了府兵的节奏,让他们无法在襄城、颍川一带肆意跑马,捕捉、围歼石勒的步骑。
石勒运气真好,尔母婢!这仗打得憋屈!
夕阳西下,陈有根带着府兵及部曲,一边驱赶着往身上乱撞的飞蝗,一边扛着重剑、弩机,牵着“全副武装”的战马,向梁县行去。
谁都没想到,这场战争以这么一個滑稽的方式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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