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邵勋率众抵达云中坞,秋雨复至。
最后一批老弱妇孺正在撤退。
邵勋站在干涸的洛水河道内,目送所有人远去。
“邵师,今岁要不要种麦子了?”云中坞坞主王辉上前问道。
王辉是洛阳的二期的学生,今年十九岁,管理云中坞两年半。
此番大撤退,他心中有些难受。
五月下旬收完冬小麦后,他们没有闲着,一直按照当初邵勋编纂的农书在养护田地。
大旱之年,依然想方设法找湿润的淤泥,混入人畜粪便之中搅拌,作为肥料积存起来。
如果九月种下小麦的话,来年收成一定非常好。
这不是几年前了,宜阳三坞的田地现在较为成熟,养护非常得力,又地近洛水及其支流,乃上好的水浇地,价值难以估量。
“罢了。”邵勋摇了摇手,否决了。
这才下了两三场雨,且并不大,暂时没有种地的条件。
再者,这里有极大可能变成战场,别搭进去了种子,最后却颗粒无收。
河道里响起了一阵阵的马儿嘶鸣声。
骑督段良手下的人正在牧马。
大旱之年,草木焦枯,洛水河道成了草原。盖因这里的泥土相对湿润,且很多较深的河床形成了积水潭,周边水草丰茂,鲜嫩多汁,马儿非常喜爱。
此君在野马冈之战立下大功,封县侯够不上,最后给了他个很少封的亭侯,另赐财货若干。
这次调拨骑兵随行,段良是主动要求来西路的。
跟着邵勋打仗能立功受爵,跟着王堪、曹武、王旷等人,连命都不一定能捡回来,如何选择,显而易见。
当天下午,大军继续西行,前往金门坞。
邵勋半途拜访了一泉坞坞主杜耽、杜尹兄弟。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信使自郡城方向而至,言刘聪率军南下,克陕县,直奔弘农,太守垣延举城而降。
“这……”杜耽闻言十分吃惊。
“府君有兵三千,为何降贼?”杜尹也有些不解。
邵勋沉默了一会,暗叹刘汉真的起势了,名声大了。
搁以往,这些太守们顶多打不过跑路,降贼的极少。
河北就不谈了,那是司马颖的地盘,天生跟朝廷不太对付,跑路、降贼的不少。但直面匈奴一线的并州,却没有那么多恶劣事件。
可今年已经出了一个上党太守庞淳降贼事件,这会弘农太守垣延也降了,情况有点不大对啊。
大晋再输下去,投降的只会越来越多。
到最后没人输了,也就该灭亡了。
“杜公,贼势猖獗,宜阳这边该同心协力了。”邵勋说道。
杜耽叹了口气,有些犹豫。
一泉坞甚为坚固,人丁众多。前几年与邵勋做交易,又得了不少军用器械,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匈奴多骑军,且目标是洛阳,不一定会拿一泉坞怎么样。
就当他们是张方好了,索要钱粮时给一些罢了,虽然今年大旱很困难,但冬小麦收成良好,眼下却是有底气的。
杜尹则还在一旁嗟叹:“垣延此贼,先前还说弘农、陕县屡遭胡骑剽掠,不堪其扰,想把治所搬到宜阳来,幸好没听他的,不然这会宜阳都没了。真真好贼子,无君无父,吾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现在说这些有甚用?”杜耽看了一眼弟弟,说道。
杜尹长叹一声,不再言语了。
邵勋看兄弟俩在那叽叽歪歪,心中有些不耐,道:“守宜阳,还得同心协力。一泉坞兵精粮足,或可——”
“都督。”杜耽长揖一礼,道:“今岁大旱,甚为艰难。然击贼乃国战,我兄弟二人亦不能落于人后,今愿献粮十万斛、猪羊二百口,以济军需。”
杜尹欲言又止,最后也没说什么。
邵勋呵呵笑了一下。
这些坞堡帅们,个个滑头,人人打着小算盘。想要他们出兵出粮那是千难万难,在听到太守垣延投降之后,更是胆小如鼠,只愿给些粮肉就打发了。
不过现在还不是跟他们算账的时候。
把宝贵的兵力消耗在本地坞堡上面不划算,还有可能逼得他们投匈奴。
“粮十五万斛,再出一千丁。”邵勋脸色陡然一变,说道:“不然的话——”
杜耽看着邵勋,沉默许久。
遥想三四年前,他们还言谈甚欢,交情不错呢。但眼下说翻脸就翻脸,说威胁就威胁,这人属狗的么?
杜尹在一旁屏住呼吸,紧张无比。
“好。”杜耽最后松口了。
“其余诸坞,有劳杜君通禀,人人皆要献粮、出丁。”邵勋又道。
“定如君所愿。”杜耽无奈道。
达到目的后,邵勋懒得废话了,翻身上马,往金门坞而去。
八月十七日,大军抵达金门坞,他第一时间派人北上,抢占回溪坂,伐木设栅,以防贼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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