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心头的这种感觉只是稍稍出现一会儿, 便立刻被穗儿压抑了下去, 她只觉得自己好笑, 这不是自己一直所期盼的吗, 又谈何失望

若是顾衍之能够慢慢忽视自己，将自己当成寻常奴仆来对待, 不反倒是一件好事吗

想到了这里，穗儿马上调整了心态, 不再抬头去看上头, 而是与旁边的婆子一道儿说说笑笑, 真正过着这个热闹的年。

但穗儿却是不知，在她收回目光后，顾衍之的目光却是贪婪的落在她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今夜顾衍之较之平时温和的态度, 又多了一丝接地气与亲近, 又或许是节日的气氛影响，皆之顾衍之大方发红包的行径，所有的下人, 皆是喜气洋洋。

等着子时锣声响起, 京城上空响起了烟火爆破声时, 众奴仆皆是起身与顾衍之行了一礼, 口中说着祝福词。

顾衍之轻笑了起来，似是被这热闹气氛感染。

他的目光看向了屋外，见底下奴仆目光控制不住的朝着外头瞧去，倒也十分宽容笑道“今年府上没准备，你们便去院里看看京城别家放的烟火吧”

“多谢二爷”

奴仆们跃跃欲试, 冲着顾衍之行过一礼后，便是迫不及待的朝着门外跑了去。

穗儿落在后头，等到她出去的时候，院中好的位置已经被其它人占了，但她倒也不上去挤，只站在边上，左右烟火升腾的极高，她仰着脑袋总能看到的。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般热闹的年了，记忆中这样热闹的年，也只有小时候在家里过过，虽然那个时候家里很穷，过年也吃不上好东西，可家里热热闹闹的气氛，她却是记着的。

后来到了柳府，柳府也过年，可规矩极重，她和玉儿二人也只敢躲在屋子里偷偷热闹一下。

她仰头看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过年的时候，烟火会是这般好看。

烟火在空中开了又散，散了又开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天空终于寂静了下来。

穗儿收回自己仰着的脑袋时，方才发现脖子酸的紧，手也冻得麻了，她忍不住将双手放到了嘴边呵了一口暖气，正待回神时，却听得顾衍之突然出声吩咐道“好了，夜也深了，都散了吧不过在院子里站了这许久，待会儿都去小厨房里领一碗红糖姜水喝着，别冻了才是”

“多谢二爷”

众奴仆感激的又是朝着顾衍之行了一礼，顾衍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倒没有继续逗留，便是离开了院子。

穗儿的目光偷偷瞧了一眼他离去的身影，心中微微触动，却不敢久看，又是低下了头。

而穗儿却是不知，在她随着众人离开后，顾衍之并未进屋，而是拿着一个红色的荷包，轻轻的捏着。

里头藏了一对耳坠，是他想给穗儿的新年礼物。只是这礼最终他还是没有送出去，只是怕让穗儿惶恐。

陆麒自是知晓这桩事儿，这耳坠，还是他陪着顾衍之去了库房里选的，他看着顾衍之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问了一句“爷，待会儿不若奴才替您送去吧，穗儿姑娘用了姜汤回屋，怕是没这么早睡下”

“不必。”顾衍之略有心动，但沉吟半晌，却是将荷包藏到了袖中，只是温声道，“你也去用过姜汤歇下吧，明日我去宫里请安，你也歇一歇，不必跟着了。”

“那奴才给您也端一碗过来，方才爷您也在院子站了许久。”

陆麒倒也不敢继续劝，便是又开口说了一句，当然，心里还是替顾衍之打了些许主意，待会儿不若抓住穗儿，即使冒犯了，也让穗儿给顾衍之端姜汤过来。

顾衍之瞅了一眼陆麒，又如何瞧不出他打得主意，他笑着拍了拍陆麒的肩膀，摇了摇头道“不必，爷没那么急切，让她好好过个年吧”

说罢，顾衍之便是回了屋子，当真是不想让人打扰的架势。

而陆麒到了小厨房里，看着正与旁人说说笑笑喝着姜汤的穗儿，一时之间，心中倒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家主子和这小丫头。

他这完全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翌日清晨，顾衍之起了一个大早，未带一人，只让车夫套了马车进宫去。

这其实也是他历年的惯例，新年第一日，进宫去给皇帝和顾贵妃请安。

因着皇帝的宠爱，顾衍之在宫中行走向来自由，皆之如今他领了禁军统领的位置，宫人见了他，自然不敢相拦。

但顾衍之行事向来小心谨慎，并未直接探听皇帝昨夜歇在何处，而是先去了御书房里等着。

说来倒也凑巧，顾衍之这边刚在御书房边上的耳房里坐下，宫人还未奉上茶点之时，恰好陈总管派来替皇帝取换洗衣物的宫人也回来了。

他是陈总管下头跟着的一个徒弟，与顾衍之也算相熟，冲着顾衍之打了招呼后，倒是毫不避讳便与顾衍之透露了皇帝昨夜歇在皇后景仁殿处的事情。

说来，这还是皇帝第一回正正经经歇在景仁殿处，虽然这些时日以来，皇帝待景仁殿那边的态度的确有了很大的改变，皇后也逐渐重掌了宫权，可到底皇后膝下无子，如今又年老色衰，众人也只当皇帝是年纪大了，念及情意，才会对皇后开始宽容温和。

但昨夜的事情，算是彻底让宫中众人对皇后重新评估了。

要知道，已经十余年了，皇帝几乎都没有踏足过景仁殿，即使是初一十五这样的大日子，皇帝也从未遵守祖制。而这样的大日子，多数日子皇帝的身影则是出现在延庆殿里，偶尔例外则是出现在新宠妃子身边，但顾贵妃一直都是后宫里的常青树。

陈总管的徒弟自然也是知晓顾衍之与顾贵妃的关系，说这话的时候，他也是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顾衍之的脸色，顾衍之面上笑容如常，只是冲着他点了点头。

那宫人瞧见，反倒是有些讪讪，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他倒也不敢耽搁，让底下宫人收拣了衣物后，便立刻捧着拿去了景仁殿里，顺便，他也将顾衍之在御书房里等着与皇帝请安的事情禀告了陈总管。

那宫人离去后，顾衍之喝过半盏茶后，那宫人又是去而又返，面上带着殷勤的笑容，传达了皇帝的吩咐“顾统领，皇上请您去景仁殿一道儿用早膳呢，说您这么早进宫，肯定没用过。”

顾衍之谢过了那传话的宫人，便是随着那宫人去了景仁殿。

而此时景仁殿内，皇帝显然是刚起身，正由皇后伺候着在梳头，见顾衍之进来了，他笑着免了顾衍之的礼，又是看了一眼皇后，方才笑道“都说你们年轻人缺觉，这新年一大早，你就进宫来，朕都替你累得慌”

顾衍之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倒是皇后，却是笑着冲皇帝替顾衍之说了话“皇上这话说的，顾统领这么早进宫来给您拜年请安，您这还有意见了”

“朕这不是心疼他吗”

皇帝笑了起来，见皇后替他梳好了头，夸了一句皇后的手艺，便是走到了顾衍之身边，拍着他的肩膀温声道“你呀，这么早进宫来定是没用过早膳，早膳没用好，身子会亏空的，日后可不许这般马虎对待了”

“衍之知晓皇上这边肯定有早膳用，所以特地进宫来用御膳的，也给家里省点口粮”顾衍之也玩笑的说了一句。

惹得皇帝哈哈大笑，显然皇帝的心情很是不错，他拉着顾衍之坐到了桌前，倒也不冷落皇后，只是笑道“那你可就说错了，今日，朕还要问皇后讨早膳用呢，也不知道皇后愿不愿意带上你呢”

“瞧皇上说的，臣妾在您看来，就是这般小气吗”皇后拿着帕子捂着嘴轻笑，一边却是吩咐着自己身边的宫人赶紧去叫膳过来。

又是亲口吩咐张罗了几道皇帝爱用的早膳后，犹豫的看向了顾衍之，语气里略带几分谨慎问道“倒是不知顾统领爱用什么，还是你亲口说吧”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微臣不拘用什么，这些就够了”

顾衍之闻言，连忙站起身冲着皇后行礼道谢。

而皇帝则是笑着冲皇后道“皇后莫管他，这孩子口味与朕相似，就按照朕的口味来便是了当然多上些，免得这孩子总抢朕的吃食”

“皇上这话说的，不过你们可真不愧真不愧皇上您这般喜爱顾统领”

皇后仿佛失言一般，话说了一半，连忙改了口。

皇帝听出了意思，面上微微一愣，顾衍之则是轻笑只做不知情。

气氛略有些尴尬之时，门口传来了宫人的通报声，却是二公主萧琴来了。

皇帝笑着许了萧琴的求见，又是笑着冲皇后道“正好二丫头也来了，也一起用吧，这膳食，就要多些人在一起才用的开心。”

“就怕这丫头太闹腾了”

皇后说了一句，但没有阻止皇帝的意思。

反倒是萧琴进来后，见到顾衍之也在，略有几分不自在的样子，听得皇帝留她用膳，她犹豫不决的看向了皇后。

皇后面上愣了一下，继而却是轻笑道“不必拘谨，你父皇将顾统领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你且权将顾统领当做自己的兄长看待，莫当外人，今日是一家人在一起用膳。”

皇帝倒也不想皇后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皇后的话，恰好也是戳中了皇帝内心深处最柔软的一处。

皇帝对顾衍之是有愧疚，他其实也很想给顾衍之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但是这些想法在想到那些顾虑之时，便被压抑了下来。

顾贵妃也一直让顾衍之进宫与皇帝亲近，可这份亲近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顾贵妃会嘴上说着疼爱顾衍之比自己的亲生孩子还甚，会说着与顾衍之如何亲近，但她这些话中，却又明显的提醒着，顾衍之始终是一个外人。

而皇后的话语之下，却是让皇帝觉得，他仿佛是真的认回了这个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