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四章】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1 / 2)

琼华飞升,借助紫晶石之力让整个琼华派如同幻暝界一般凝土不散,羲和望舒双剑撑起巨大的剑网拖动整个琼华登天。琼华派脱离母土,结界碎裂,因地势高度的差距而导致冰雪封镜,房屋门梁因巨震坍塌,道像神龛倒伏损毁,目光所及之处一片萧条荒芜。琼华山下风沙四起,河水污浊,慕容紫英站在琼华山头往下看,四季如春的琼华此时已经漫天冰雪,凄神寒骨般的冷,那滚滚的沙尘掩盖了视线,再无昔日苍山洱海般的壮阔之美。

可笑琼华派被山下人民称作剑仙,却无法泽被山下百姓,如今整个琼华都只固执己见,为成仙而疯狂,再看不见他人的苦楚,与邪魔外道有何区别

毁了的房屋可以再建,断了的桥可以再搭,绿洲的住民可以迁徙,可变了的人心又如何能回到从前

“我们去卷云台,师公手记所言,卷云台有一处密台,平日并不可见,乃是宿主二人一同使用双剑秘法的地方,掌门和师叔或许会在那里……”慕容紫英脸色惨白,看着琼华一片断井颓垣,心底寒凉,却又庆幸门派中实力弱小的弟子都已经尽数被送走了,否则如今楼宇冰封,定然死伤惨重。尽管如今琼华飞升已是无可挽回的局面,但慕容紫英还是希望能够尽力去阻止。哪怕明知他所有的作为都只是蚍蜉撼树,他也无法看着琼华覆灭却什么都不做。

此时的卷云台上因为气温骤变,已是层冰积雪,唯有狂烈暴戾的羲和阳炎寂寂的流淌,成为此处唯一的温度。灵力冲天而起,蓝色与赤色交织而成的光柱贯彻天地,拉动着整个琼华的上升。夙瑶和玄霄皆抬头望天,注视着剑柱,一人满目哀戚,一人满眼疯狂。夙瑶并非望舒宿主,是以拉动琼华飞升的主要力量仍然是玄霄在控制,九成的灵力被灌输进剑柱里,让他脸色愈加苍白,加上他那一双怒焰腾腾的眼眸,便显出几分渗人的味道。

而叶九思站在卷云台的边缘,眸光冷淡,却不似夙瑶二人那般注视着天际,她只是垂眸,抚着焰归,一下又一下。

慕容紫英几人闯进卷云台时,玄霄正全力以赴拉动剑网,反而是夙瑶第一个发现了他们的踪影。看着几人缓缓显出的身形,夙瑶面色微变,她没有想到慕容紫英竟然会再次回到了琼华。明明事情轻重缓急,已经尽数告知了宗炼长老,宗炼长老也已经下山了,为何没有阻止慕容紫英

接下来要面对的可不是势均力敌的幻暝界,夙瑶不能保证接下来还能护得住他们,思及此处,眸光渐冷,厉声道:“慕容紫英!你们仍未死心,想要夺回望舒吗望舒本是琼华之物,归回琼华才是正理,但看在望舒宿主的份上,都言飞升之后,望舒予你们也无妨,难道连这一时半会,都不耐烦等吗!”

慕容紫英面无表情,紧抿的唇和线条坚毅的脸部轮廓,是他看起来格外的俊美,他道:“我们并非来夺望舒剑的。”

夙瑶蹙眉,尚未开口,玄霄已经喜出望外地道:“哦!不夺望舒剑,难道是……天河,你想通透了,要与我一同飞升好!好!天河你能来,大哥很高兴!”他竟像是突然敛去了狂意,露出纯粹欢喜的笑容,云天河看着他心魔深种的模样,想起曾经待他如兄如父的玄霄,心里无比的难过。

叶九思也有些意外与几人的到来,她微微偏首,目光扫过气血两亏的韩菱纱和傀儡人一般的柳梦璃,心中有些讶然。这些时日以来她一直都在布置卷云台的阵法,至多也不过是告知夙瑶后续应该如何行动,从未关注过这几个孩子,谁知晓这才短短数日,他们的实力竟隐隐有超过夙瑶数十载苦修的架势。但是这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明显体虚,甚至阳寿短暂,那蓝裙女子竟是傀儡幻象,连人都不是。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太过重要,琼华也已经临近昆仑天光了,不能让他们继续呆在此处,否则伤及无辜,便不好了。

“我送他们下去吧。”叶九思缓步踱来,询问似的看向夙瑶。夙瑶有片刻的迟疑,但看着已经被云天河激怒的玄霄,终究是颔首应下。

然而不等叶九思有所行动,慕容紫英上前一步,拦在夙瑶和叶九思身前。清俊帅气宛如画中谪仙的少年眉眼冷凝,眼中含着沉郁之色,他定定的注视着叶九思,开口道:“紫英知晓如此询问实在冒昧,但是宗主,可否告诉紫英,您到底打算做什么吗”

“知道这些又做什么三言两语,总是说不清的。”叶九思看着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满脸的憔悴,这些时日想必是为了琼华之事奔波了不少地方,不由得有些心软,平静的劝说道,“你若是担心你的伙伴,我现在便给一部调养身体的功法给她如何如今也只是身体虚弱罢了,纵使身死,我也能救回来……”

“紫英想问的不是这个!”向来礼数完美的少年像是被压抑的火山,猛然爆发了一般,竟不管不顾地打断了叶九思的话语,语速飞快地道,“您修为深厚剑法卓绝,更有君子之风品行高洁,紫英向来以您为榜样!也非常感谢您昔日的恩情!但您作为得道成仙之人,如何不知晓琼华妄想一步登天的举止是错的!如今之势,楼宇冰封,河水污浊,分明不是正道所趋,您为何不阻止甚至还推波助澜究竟为什么――何以如此待琼华!”

叶九思愣住了,看着眼前少年目光中翻滚汹涌而来的沉重与痛苦,竟一时哑然无言。

“掌门!弟子始终不明白,您为何如此执着于飞升!”慕容紫英似乎难以掩盖内心的痛苦,仿佛要将这些时日以来所有的挣扎都尽数倾吐而出,“师叔杀害了重光长老,做出如此欺师灭祖之事,分明已经心魔深种,您为何还要与此人为伍!”

“欺师灭祖――又待如何!!莫要忘记,也是他们将我冰封。”玄霄冷嗤一声,似乎对此不屑一顾,见夙瑶乍听闻重光长老逝世而面露惊容,心中不由得更怒,“我留青阳性命,不是让他兴风作浪的,废人就该有废人的样子!安心等死便是!早知如此,不如一掌杀了,一了百了!”

“你――!简直丧心病狂,是非不分!”慕容紫英听对方如此不敬的话语,气得浑身颤抖,咬牙道,“掌门!请您三思而后行,纵使琼华为飞升之事已付出太大的代价,但是当断则断,否则后果必定不堪设想!师叔分明心性成狂!掌门!仙神之界岂能容忍如此心魔深重之人飞升成仙!”

玄霄四周阳炎翻滚,空气都被羲和阳炎可怕的温度焚烧到扭曲,他猖獗而疯狂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和怨恨之意:“心性成狂!心魔深种!说得好!我一生清心修道,竟有半生被人视为颠狂!若不做尽狂事,岂非名难副实!”

“够了!”叶九思抬手拦住玄霄含怒的一击,只是玄霄终究耗费了九成功力维持琼华不坠,是以并没有对她造成任何的伤害。叶九思看着面前眼眶微红,似乎已经被逼至穷途末路的少年,拂袖冷声道,“我所做之事,我自己清楚明白,无需他人指摘!你们离开此地,无需多谈!”

“但是您会毁了琼华的!”慕容紫英觉得喉咙仿佛被人塞了一大团滚烫的棉花,又堵又烫,话语都透着微不可见的颤抖之意,“贪婪奸邪之人易成魔,矜骄狂傲之人易成魔,可偏执入骨之人――也易成魔!您既已得道成仙,为何不懂放下!当真要为了一人,而覆灭整个琼华吗!”

叶九思静静的看着他,身后是越发清晰明亮的昆仑天光,辉煌的光束之下,她清冷如雪的容貌竟如同神龛里的佛像,透着一丝无情的悲悯。

慕容紫英听见她的声音,飘渺如烟,远得仿佛,隔了不止一个世界。

“说放下,又谈何容易呢你不曾疯狂的爱过一个人,便也不知晓失去他时是何种的滋味。我之一生所有的劫难都因他而起,因他而终,我的确拿得起,却再也放不下了,纵使成仙得道,又如何你试过枯等一个不知晓会不会回来的人吗你试过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找一个可能消散的灵魂吗你是否有过即便痛了伤了恨不得就这么死了,却还要紧紧握着某样东西不放的经历没有。所以,你口中谈起放下,是何等的轻松于我而言,却一辈子都参不透。”

“天为何老,地为何荒,四季轮回变更,生命死生流转覆灭,我悟透了这些,又如何一昼夜,一圆缺,一寒暑,写下来的一切变成枯黄的纸笺,轻描淡写的文字,简单直白的叙述,你眼中的过往云烟,是我曾经恨不得以命而代的存在,你不懂,所以不会痛,我痛了,却铭心刻骨了。”

“你看,不过百年,我却再不敢轻言等待二字了。一辈子,是纸上一笔带过的记载,现实,却是要一分一秒地去捱。”

她像是暮春时节开到艳丽娇美的繁花,却又转瞬之间在风雨中枯萎。仿佛能从她死寂的眼中看到苍梧山上的无尽落雪,凉凉的,沉沉的压在心口。像是极致的艳丽之后极致的冷寂,春华枯朽,焦骨成灰。她明明没有哭泣,没有悲伤,神情平静,容色淡淡,但是那一双眼睛,却几欲催人心肠。

昆仑之上投射而下的清光鳎隐约有仙气袅袅而生,慕容紫英却有些绝望的阖上了双眼,知晓自己终究挽救不了琼华的灭亡。

终至昆仑天光。

倏尔,一个高贵却淡漠无情的声音在叶九思背后响起,平板的声调中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俯瞰之意:“本座乃天帝驾下九天玄女,奉命相传神界旨意。”

叶九思勾了勾唇,一双秀丽的桃花眼含霜罩雪,冷得沁人心髓。

“天帝有命,琼华派逆天行事,犯下滔天罪孽,令其受天火焚烧,陨落大地,派中弟子打入东海漩涡之中,囚禁千年!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慕容紫英、云天河、韩菱纱虽为琼华弟子,心中却存清明善念,故可免去此劫。”冰冷的审判响彻四方,仿佛一桶冷水一般浇灭了琼华数百年以来的野望。

“岂有此理!什么天帝之命!我琼华派已至昆仑天光,飞升近在眼前!毋须别人来代天授命!”玄霄手握羲和,身周阳炎大盛,眼中已经是压抑不住的火光。而身为琼华掌门的夙瑶却一反常态,目光深深幽幽的注视着九天玄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九思转头看去,额带金色仙印的女神沐浴着金光出现在昆仑天光里,眉眼肃穆,凛然而不可侵犯。她身周漂浮的青色绸缎上写满了符咒,剑气凌冽,神威浩瀚如海,几乎令人窒息。这位被琼华派世世代代供奉着的女神,乃是天帝伏羲之女,与已经堕落成魔的葵羽玄女和形体不存的夕瑶并称神界三大玄女。只可惜,就如同三皇存一一般道理,三大玄女中其余二者皆因为恋慕天将飞蓬而坠落凡尘,如今也仅剩下九天一人。

叶九思目光淡淡的看着九天玄女,不悲不喜,可沉默之中却酝酿着风雨欲来的逼仄和压抑。

“剑宗宗主叶九思,本性良善,功德加身。但凡念不绝,因爱而狂,偏执成魔。因逆天改命,化仙人残魂为剑灵,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念剑宗弟子皆无参与此事,可不多加追究,其宗主剥夺仙籍,抽出仙骨,并押至诛仙台受雷劫之刑!”

话语刚落,叶九思身周便缠上一层一层橙红色的仙禁,仿佛火舌撩舔般映红了她的脸颊,凄艳得恍如白骨之中开出的花。可她没有惶急,亦没有疯狂,仍然是那般眉眼清冷的模样,一身白衣仿佛罢却了世间的一切色彩,透着寡淡无欢的萧条之意。

她轻轻抚了抚焰归,闭了闭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犹记得多年以前,曾见人在绝望中死亡,只留下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那时尚不解其意,如今想来,竟是分外有理。你们神界如今连那一张好看的脸皮都打算不要了,看样子是已然走到的绝路只是不知晓这琼华派携带的气运能让你们猖狂几年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天道认可的天命之主是人,和由人而成的仙,你们怎么就不懂呢”

“胡言乱语!”九天玄女柳眉一竖,狠狠的一拂衣袖,厉声道,“你为铸就剑灵,害人无数,身上的功德都已经被消磨殆尽了!犯下如此罪孽,竟还敢口出狂言!天界兵将已经围困了九嶷,你若不束手就戮,剑宗亦会受你牵连!此罪,你认,还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