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六十一章】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1 / 2)

九思其实已经有些记不得自己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了。

那其实是个黑暗得让她不想要回想的夜晚,那时候的她还很小,不过十二三岁的金钗之年,虽然被师兄师姐们反复教导江湖险恶,但九思还是单纯得几乎有些天真。她剑术小成,得了叶英的首肯,便如同放飞的鸽子般跳进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江湖。年幼的她到底是孩童天性,看什么都觉得有趣,沸腾的热血让她想闯出一番名堂来,让整个江湖都记住自己的名字,记住叶英之徒叶九思的名讳。

年少轻狂不知事,遇上个可怜的女子险些遭到歹人的荼毒,她秉承着君子风度保护对方,却不想险些被害得万劫不复。

被下了药之后她咬破藏在口中的解毒丸,假装昏迷之际却听到了险些让自己心凉的话语。可怜的女子的确可怜,她因为容貌姣好之故被纨绔子弟多次逼迫,早已走投无路。本想就此认命,左不过是当他人的妾室,但是在一次无意之中听到纨绔子弟们笑语,才只想纨绔子弟根本只是想戏弄她罢了,他们打算到手之后玩弄一番便将她送到青楼。那女孩绝望之下,为了保住自己,便将叶九思拱了出去。

叶九思救了她,但是她为了保全自己,就要亲手将叶九思送到那群禽兽的手里。

那时候九思虽然伤心对方的自私自利,却也知晓她的苦衷。想着帮她解决了麻烦之后就一刀两断,谁料在和纨绔子弟发生争斗时,那人竟将她扯在面前当做挡箭牌。叶九思的剑气已出,收之不及,她又是不会武功的贫家女子,叶九思这一剑,直接便要了她的命。

那是叶九思第一次杀人。

后来叶九思安置了她的父母和兄弟,送他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又给了一大笔钱。女子的父母重男轻女,不在乎一个女儿的死活,反倒是不停的咒骂她是赔钱货,招惹来纨绔子弟绝了兄弟的前程。叶九思静静地听了很久,离开时却心疼得满面泪水。

女子何辜她的自私自利,何尝不是因为没有人爱她她只能加倍的爱自己。

她的名字,叶九思已经忘记了。曾经觉得沉重得难以放下的,如今也已化作了风中的一颗砂砾。只因人生的苦难何其多想来,当初折磨得她昼夜难眠的愧疚和不安,也不过是其中浅浅的一笔。当岁月化作绵长的河流,不断冲刷着砂砾石子,踩上去仍然会咯得疼痛,却早已经习惯和麻木了。

压抑得近乎凝固的空气中溢满了浓重的杀意,从远处吹来的风都透着令人作呕的铁锈的腥气。

叶九思持剑站在尸骨堆积而成的小丘上,宛如泼墨般的秀发只用一根白色的绸缎松松地挽起,露出颈项上一小片白如冰玉般的肌肤。她腰间挂着焰归剑,手里却只拿了一柄平凡无奇的铁剑,剑刃上滚着猩红的血珠,她的鞋子衣服上,也全部被鲜血所染红。

她提着剑漫步走过布满尸骨的山谷,漫不经心的姿态就仿佛在鲜花着锦的小院里闲庭信步。她眼帘微垂,面色清冷而淡漠,明明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修罗,她却仍然神姿高彻,干净得仿佛昆仑山巅最冷最净的一捧深雪,满身寒冽,清冷而孤绝。

叶九思独自一人朝着山谷不远处刚刚出现的出口处走去,淬不及防面前划过一道残影,便让她停住了脚步,微微抬了抬眸。

“弱,太弱了。”桀骜俊美的魔尊临空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下方的叶九思,不屑的道,“就这么写杂碎,还花了这么长的时间。”

叶九思沉默,不予以任何回应,对重楼来说只是一招就可以解决的魔物,她却花了两天的时间,的确是太弱了。

她原以为自己死了,虽然不甘心,但心中也不是没有解脱之感的。不用日日夜夜沉浸在绝望和孤独之中,不用逼迫自己去面对师父的死亡,不用去忍受灵魂残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只是不甘心没有救活师父,但是那一瞬间她想要逃避,想要当个懦夫,也不愿意去面对过于残酷的现实。

醒来的时候她闭着眼睛躺了很久,直到真的确定自己还活着,才按了按疼痛到麻木的心脏,用力抱着焰归剑陷入缄默。

后来她被人带到了魔殿里,那个坐在高座之上的红发男子分明就是之前将她打成重伤的人。她沉默地听着对方的话语,这才知晓自己面对的乃是魔界至高无上的存在,败了也实属平常。对方说她如今是俘虏,必须听命行事,叶九思无有不可,却被对方砸来的一块玉简吸引住了全部的目光。

空间法术,撕裂空间,独辟次元,碧落黄泉,六界皆可自由来去。

仅凭一句“六界皆可来去”,叶九思的心便泛起了不可忽视的波澜。当初,她不知道师父的残魂去了哪里,踩着昆仑天光直上九霄,踏遍了仙神二界的每一片土地,最终一无所获。她想去其他界寻找,但都没有任何方法可以穿梭在不同的世界。之后是她翻查了无数资料,才知道无常殿的翳影枝可以入鬼界。

望眼六界,唯一可以在六界自由来去的人唯有魔尊重楼,这位镇守神魔之井不老不死的魔尊,几乎就是她最大的希望。

是以叶九思俯首称臣,没有丝毫的犹豫。

魔尊重楼性格唯我独尊,任性妄为,这点叶九思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对方虽说她是俘虏,却一直不曾刁难或者侮辱过她,只是每天给她下了命令,让她出去剿灭魔物,或者和某个魔界里面不服管束的将领交手。而当她完成任务归来之后,对方便会丢过来一片玉简,或者一张锦帛,大多写着关于空间法术的只言片语,短小精悍,需要她品读许久,才能勉强知晓其中的含义。

叶九思只是麻木地接任务,并且完成,每一天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那种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很长一段时间都挥之不去。

机缘巧合之下,叶九思知晓了自己神魂上的金光便是功德,她有些自嘲地想着如果自己当真积攒了福分,为何还会落得如此境地她心中有怨的,却也知晓师父需要这些,便将这些功德都灌输进焰归剑里,一点都没给自己留下。她不知道自己如今这样杀戮下去究竟会有什么后果,但是既然功德能够帮到师父哪怕一点点,她就不该浪费掉这些功德。就算最终杀孽缠身,没有功德保护,她也不在乎了。

左不过是一个死字。

可之后叶九思便有些奇怪的发现,自己的功德不减反增,甚至越发浑厚了起来。杀孽不是没有,但是很快就会消散。她疑惑之下询问了重楼手下大将溪风,这才知晓了缘由――修仙之人最注重的因果便在于此。她杀的魔族大多作恶多端,害人无数,他们本就是憎恨生者的魔,自然残害了众多人类。叶九思杀了他们,不是造孽,反而是救了人,是以身上的功德才越发浑厚了起来。

这也是修仙之人为何大多离世而居,断情绝爱,不留子嗣的原因。子孙若是做好事,修仙之人自然受益颇多,但子孙中若是出了一个作恶多端的,那修仙之人便要承担这一份恶果,严重者甚至心魔丛生,修为不得寸进。

“我曾经上过战场,在战场上也杀过无数无辜之人呢”叶九思这么问道。

“如此,便关乎国祚,和个人无关。”溪风思索了片刻,便回答道,“立场的不同,杀孽和功德便有不同,天道会计算其中的是非,侵略国将要承担大部分的恶果,不管胜利与否。而只是保卫国土,承受的杀孽反而小,加上有国民的信念和愿力,便可完全抵消掉杀孽。”

听闻此话,叶九思抱着焰归剑在山崖边站了很久很久,从此之后她再不抗拒任何杀戮的任务,得到的大部分功德,也都传输到了焰归剑里。

叶九思微微垂头,听着重楼那似是奚落般的训话,目光却是落在焰归剑上,仿佛天塌下来了也不能动摇她半分的模样。

重楼看不过她这副万念俱灰的模样,片刻的沉默之后,却是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懦夫。”

叶九思微微一怔,她抬起头来注视着重楼,额上精美雅致的额饰摇曳着散碎的星光,那如画般清妍的容颜却仿佛冰玉铸成的一般,清冷如雪,玉骨含霜。

重楼却蹙着俊美,似是厌恶似是嘲讽地厉声道:“固步自封,不知变通!真把你师父当做天当做地了学了他的剑术,明知还有可以改善的地方,却直到今日都不肯修改他的剑术半分!成了仙,却用着凡人的剑,你把他当做不可逾越的山峦,将自己困在里面,不肯超过他半分,因为你觉得自己永远都弱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