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最破败的小巷子里,有一家名为“黑店”的客栈,寻常人等看见这名字便发怵,不敢靠近半步,是以客栈的生意非常萧条。即便是此时天下间大部分的武林人都齐聚洛阳,客栈满当当的情况之下,这件客栈仍然冷清至极,只因为此处的收费,哪怕是一碗米汤,都会要出天价。
然而手上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这家店乃是江湖鼎鼎有名的万事通的情报交易点。
客栈里一个人都没有,小二甩着汗巾漫不经心地擦着油腻腻的桌椅,掌柜的咬着笔杆,目光盯着账册,口中呢呢喃喃地似乎在计算着什么,时不时地拨两下算盘,看上去认真得很。若有人在此经过,怕是要疑惑不解,这么一家生意冷清的客栈,到底有什么账好算的呢
然而若有人经过这一家店的大堂,走到顶层最右边的杂物间,打开开关进入一扇门,顺着楼梯往下走,一直走到最下一层,便能发现其中蹊跷之处。那楼梯的墙面上全部用上等的夜明珠照明,当走到最底下的屋子时,便豁然开朗。地底下是一处精致到极点的阁楼,从金丝楠的桌椅床榻,到各种精致华贵的瓷器摆设,无处不美,无处不精,透着一股低调的奢侈和华美。
床上铺着柔软的被褥,叶九思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披散着一头漆黑如夜的秀发,正靠坐在床上,翻阅着手中的书册。她容貌清妍静美,在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之下,显出如霜华皎月般的清丽,柔和得一塌糊涂,便是看一眼,都让人的心化成了水。
屋中突然传出一声嗤笑,叶九思侧了侧首,便听那人三分讽刺七分无奈的说道:“外面因为你都乱成了一锅粥,你倒是在这儿悠闲。”
“偷得浮生半日闲嘛,惠兮,过来坐。”叶九思抿唇淡笑,拍了拍床沿,笑看着隔间突然转出来的一名样貌平凡至极却衣着华贵的公子哥,调侃道,“每次见你,你都是一副新的样貌,倒是让我好生难辨。别家姑娘总是希望自己更美一些,你却总是把自己往平凡里整。”
“我若是不平凡一些,哪里能活到现在”被唤作“惠兮”的男装女子有些尖锐地反驳,这倒并不是她不友好,而是她的性格天生如此罢了。此时见叶九思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笑靥,谢惠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倒是给我个准信啊!现在外面四处乱传你和那扬州双龙是一伙儿的,说你打败了阴后还打伤了净念禅宗那群老秃驴,抢走了和氏璧!现在慈航静斋和阴葵派都找你麻烦呢!你倒是悠闲!”
叶九思听罢却不恼,还弯眉笑了笑,温声道:“你急什么呀,不过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我竟然不知我还能分身,打了阴后又偷了和氏璧”
“除了慈航静斋那群道貌岸然的假尼姑还有谁!”谢惠兮尖锐地讽刺道,平凡的容颜之上一双眼睛格外明亮有神,她似乎对慈航静斋有很深的芥蒂,语气里满是不屑和轻鄙,“拿你做筏子来搅混水罢了。一个能打败祝玉妍、宋智、杜伏威的人抢走了和氏璧,总好过两个只是小有名气的小子抢走和氏璧好听一些。慈航静斋要护着那张脸皮子,还能顺便拿阴后战败的事迹打压一下阴葵派,何乐而不为呢”
谢惠兮本意是讽刺,叶九思听罢,居然很认真的思考了起来,颔首道:“确实,一箭三雕,还能顺便除了我这个不归顺李唐的人,名声名望全收,排除异己,剔除后患,还将慈航静斋丢失和氏璧的脸面给捡了回来,师妃暄真不愧是慈航静斋大力扶持出来的弟子。”
谢惠兮头脑一热,抓起桌子上的书册便朝着叶九思兜头砸去。
叶九思伸手截下书本,看着少女那双仿佛燃烧着怒焰的眼睛,哑然失笑道:“怎么了这么沉不住气,好歹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万事通呢,我倒真奇怪你这性子,你姐姐怎么放心你来混江湖。我知道你和慈航静斋有仇怨,但她们现在如日中天,你总要避着些吧”
这个名叫谢惠兮的少女,正是江湖上和百晓生齐名的“万事通”,也是江湖一流的高手,那一手流云飞袖用得出神入化,性格却极其尖锐暴烈。
“避着些!谁要避着些!我恨不得撕了那些假尼姑虚伪的皮!”谢惠兮恨恨地道,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中染上了感伤之意,“若不是这群假尼姑,我姐姐何至于郁结于心,将自己困在宋家不肯出门!也不知道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梵斋主到底有什么好的!让姐夫惦记了这么多年!”
谢惠兮的身份高贵,乃是魏晋时期便流传下来的书香门第陈郡谢氏的嫡女,那个绵延百年的名门望族,和琅琊王氏齐名的谢家,虽说如今已经隐匿了起来,但其家族底蕴仍然是不可小看的。谢惠兮之上有一个姐姐,名谢婉兮,名门贵族走出来的闺秀女子,兰心蕙质且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身清贵风华不可谓不惊艳,她大了谢惠兮十岁,谢惠兮可以说是被这个姐姐拉扯长大的。
只是谢婉兮后来倾慕宋缺,嫁到了岭南宋家,本来才子佳人,可谓是天作之合,却不知为什么,江湖上竟流传起宋缺因为爱慕梵清惠而不得,所以故意娶了个丑女的传闻。谢婉兮是深闺女子,性格又温柔,她珍重芳姿,自恃身份,是以她并没有什么特别显贵的名声。这个传言一出,她又不愿意抛头露面只为证实自己不是丑女,便导致这个传闻越延越深,更坐实了宋缺深爱梵清惠的传言。
谢婉兮心思明净透彻,自己被传言是丑女,她并不在乎,但她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还深爱着别的女人。在她看来,宋缺那么好,又不是菜市场的白菜,由得人放在那里挑挑拣拣的,更何况梵清惠除了和宋缺有恋情以外,也和其他人有所牵连。但当时宋缺修炼至瓶颈,梵清惠已成了他的心魔,若是能看破这个情劫,宋缺最终怕是会成为“舍刀之外,别无他物”的天刀。因此谢婉兮询问他是否还对梵清惠有情时,宋缺沉默不答,算是默认了此事。
这算是彻底伤了谢婉兮的心了,她从此闭门不出,只是教导自己的孩子。她一直都在等待宋缺给她一个答案,但宋缺一直没能看破最后一关,是以这些年来,谢婉兮越发沉默,竟是连宋缺和妹妹都不想见了。
这下可好,谢惠兮听到姐姐被如此欺辱,小炮仗瞬间变成了大炮筒。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弃钗从武,借着谢家的底蕴,自己在江湖上打拼了一个天下来。她从事了情报专业,对当年之事掘地三尺,愤怒地发现传言居然是由慈航静斋语焉不详地流传出来的。
也不知是梵清惠听闻宋缺娶妻后心生懊悔,还是为了稳住江湖,误导众人,让江湖人士认为宋阀仍然站在慈航静斋这边,但谢惠兮认准了这个仇人,紧咬着不放,这些年来不停地发展势力,誓死都要为姐姐报仇。
“你这又是何必”叶九思摇了摇头,身为局外人,她比谢惠兮看得更加清楚,宋缺对谢婉兮,哪里是没有情分明是情到了深处,这才迟迟不敢化身为“天刀”罢了,见谢惠兮愠怒,便解释道,“梵清惠会如此作为,证明她对宋前辈仍然念念不忘,这些年心境也是半点没长,可见入魔颇深。宋前辈如今和我师父一战,怕是突破在即,突破后不再执着于梵清惠,也不知道梵斋主心里是何感受”
“你以为宋前辈对你姐姐没有感情吗如果说宋玉华和宋师道的出生是因为宋前辈需要一个儿子来继承宋家,那么宋玉致的出生又作何解释”
“梵斋主身为曾经的入世传人,想来也是聪慧绝伦,如何不清楚此事心里怕是也万分难过煎熬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