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巡回赛一周度假期几天过度, 算下来，也有大半个月了。

当苏舟久违的在训练基地再度亮相之时, 他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哇, 看看这是谁回来了, 好久不见”

“我看到微博了，毫无问题真是太好了”

“嘿苏舟, 透露一下，你和那个小彭德拉真的和解了吗”

“欢迎我们国乒队的头牌再度亮相”

“你是昨晚就过来的，还是今天一早就过来的”

“嚯, 你这是和谭泽闹矛盾了大清早就闹矛盾”

“”

“”

做小媳妇状的皮皮粥表情一改，就开始热情洋溢的与众人打招呼。

“嘿好久不见放心放心, 我当然没问题了。我今天一早回的宿舍。没有没有，我和谭泽同学的关系好着呢，他这是太久不见我, 重逢之后有点太激动了, 激动的脸都有些僵了对了，我从英国买了些瑞士巧克力回来，百分之八十的浓度, 运动员都可以吃，回头给大家分分。”

一时之间, 一伙人挤在门前，颇有些水泄不通，最终，还是老妈子刘捷站了出来, 招呼众人他们可以来日方长。

“好了好了，都别挤成一团蜂窝，”刘捷拍开人群，挤到苏舟身边，揽住苏舟的肩，半抱着他往里走，笑骂着那群趁机抹油、把苏舟的一头软发揉成了乱遭鸡窝的禽兽们，“马上就要开始训练了，有话在午饭的时候再慢慢聊苏舟，你是不是长高了”不过才走了几步，刘捷一侧脸，突然就发现，他和苏舟几乎是眼对着眼，鼻对着鼻了。

苏舟也侧过头，仔细打量了两秒，发现

咦，真的

“刘队，你也一米七九”

“也对，我是一米七九。”

比划着自己与刘捷的头顶，苏舟得意了“是哒我长高了和舅舅一样高了”

这是好事，刘捷的眼神像极了爱护自家小甜菜的老菜农“你还在长身体，每天的训练量又这么大，营养要跟得上，上面又给我们多配备了几名营养师，回头你去找一下他们，让他们给食堂那边重新设计一份菜谱，千万别长着长着就因为营养跟不上变成皮包骨头了”他操心的说。

苏舟的关注点不在皮包骨头，在前头。

“营养师”苏舟疑惑，“教练没跟我提过这个”是的，这个世界的国乒队，在这之前甚至是没有营养师的，只有几套固定搭配的营养餐，供球员们每日选择。

“不止营养师呢，”同样是那段漫长无光的岁月的直接承受者，刘捷的眼底满是喜悦，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检测运动中的身体状态机能的机器也新购了几台，配有专门的医护人员与分析师，以后，每个月都要至少测试一次机器是从德国那边运过来的，是德国国乒队一直以来的标配之一，你在慕尼黑训练基地的时候，应该也见过”

的确见过，在跑步机上、哑铃之前、前推运动之时你戴着氧气罩，跑步、举重等活动的频率或快或慢，犹如医疗贴片的东西密密麻麻的贴满了你的胸口、四肢，你仿佛成了一个被观察的“实验物品”，身旁，至少有两名白大褂在围着你，随着你的不断运动，他们在一旁记录填写着不停波动起伏的数据，同时，还能精准的检测出各项与身体健康有关的微观身体数据，之后，会在三天之内递给你一份崭新的训练计划，针对性极强的为你量身打造一套最适合现阶段未来一个月内的训练书。

不止这样

苏舟的眼神瞬间变亮，想到他在年初去德国交流之时的所见所闻，他主动询问起来“那种抵消了副作用的发球机有吗”

通常来说，职业的乒乓球运动员是不能使用发球机进行训练的，在更多的时候，发球机是供他们在闲暇玩乐时用于放松的机器。发球机所发出的球与人力所击出的球并不相同，长期使用发球机练习，只会让球员们越来越远离职业乒乓在苏舟原本的世界是这样的，但是在今年年初，前往德国的慕尼黑训练基地时，苏舟却发现，德国所使用的发球机竟然神奇的弥补了这个缺点，发球机所击出的球的质感，与人力的质感相差无几，这是连苏舟原本的世界的技术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可以想见，这台机器的造价也不便宜。

刘捷露出了遗憾的神色“那个机器有点小贵鉴于在你不在的这一个月，我们基地内部又进行了大量的革新，那个机器的确是被排在购买日程上的，但是估计要在明年的中旬才能被安排上，计划之中是买上六台我们现在也有室内的游泳池了还有两个一个是专门用来游泳的你知道的，这非常有利于锻炼人的手臂与双腿力量，还有人的肺活量；另一个则是把各种健身器材直接安在了水下，这样，同样的训练时间与训练量，却可以达成更优几倍的超优效果。”

哇苏舟超级配合的海狮鼓掌厉害了我的新国乒，这不是几乎把德国训练基地的内部配置都给搬过来了吗不是说非要效仿对方，但是就现阶段而言，德意志这个国家作为难以撼动的乒坛界霸主，的确是最最值得学习的目标对象，没有之一。

这是好事，真的是好事。

趁着陈清凡和教练组还没来，刘捷开始为苏舟介绍起更多的变化，并且约好在今天的训练结束后，带着苏舟亲自去参观一番，他滔滔不绝的赞美着各种的新式器材，像极了迫不及待要和他人分享自己的新玩具的小、小朋友

刘捷的确激动的有些像个小朋友，往日极为靠谱的稳重沉着，被浓郁的雀跃之情压的几乎不见踪影。

待刘捷意犹未尽的说的差不多了，就看到自家惹人怜爱的小甜菜正在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苏舟”后知后觉于自己的过度激动，刘捷轻咳了一声，又成了苏舟所熟悉的那副模样。

“队长，”左臂横在自己的胸前，苏舟的右手支着自己的下巴，“你好开心啊”

刘捷有些尴尬“这么明显吗”

苏舟啄米式点头。

刘捷干笑着，一时之间，明明是一个二十六岁的末期球员了，却露出了几分犹如十六岁大男孩的羞赧青涩。

“我就是太开心了”刘捷说，“不是为了这些新器材开心，是因为嘴上功夫谁都会说，苏舟，我真的在这个压抑窒息的大环境中漂浮太久了，即使乒坛改革闹的轰轰烈烈，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但是我依然很怕，依然不放心，你能理解吗”

苏舟能的，这颇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滋味，更何况刘捷是被咬了十年。

自知语言无用，毕竟他没有经历过那段漫长无光的岁月，苏舟探出右臂，一步踏前，他抱住了刘捷，给了刘捷一个拥抱。

拥抱是相互的，刘捷顿了一会，也拍了拍苏舟的肩膀。

他继续说“我很担心，可能再过个一年两年，在社会对此的关注度下降之后，一切又会被打回原形，或许在被打回原形的时候我已经退役了，但是怎么就能又回到过去的样子了呢那怎么可能发生呢为什么又不会发生呢我一直很不安，即使乒协内部发生了非常大的人员变动，这仍然无法打消我的担忧，直到虽然很俗气，但是现实就是这样，真金白银往往能让人安心，先不说基地内部的、更加向专业化靠拢的极大变化，苏舟，教练跟你说过吧，这一次，西班牙之旅堪称惨败，国内的舆论风向却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

在回国的飞机上，半睡半醒间，刘捷还在自我安慰的想，不就是又一次的失败和又一轮征讨嘛，不就是又一轮征讨和铺天盖地的嚎颓嚎丧嘛，他还有什么没见过的，哪怕每一句不食人间烟火的指责都会在他的心脏上拉上一刀，不重，不深，甚至连血都只会流一点点，却是真真切切的疼但是，被刀划的次数多了，他也早都习惯了不是吗媒体们说的也没毛病啊，竞技体育，弱就是原罪，你输了就是应该被躺平任嘲，哪里该奢望得到什么鼓励呢。

对，连一句鼓励都是不应给去奢求的，安慰这种东西是直接不存在的，面无表情的接受批评，然后咬着牙继续练习，这就是刘捷在过去十年中的日常。

然后，在下飞机之后，媒体们温柔温柔这个词也不准确，但是，这种程度的“温柔”，的确让刘捷受宠若惊的仿若置身梦境了。

“后来，坐在回基地的大巴车上，教练告诉我，是乒协那边提早就打点好了当然，让我们坦诚一些，人情与金钱是必不可少的怎么说呢，苏舟，不要告诉别人，回国的当晚，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我看着天花板，一个年纪不小的大老爷们了，忽然就开始流泪，哭的难以自己。”

苏舟张了张嘴。

刘捷笑着打断了他“不用说什么，苏舟，听我说就好了我很感谢你，你一定要收下我的这句感谢，我是真的非常、非常的感谢你，不用妄自菲薄，这一切是你带来的，至少，是由你开始的，你值得这一句感谢，并且千万不要回我一句不用谢。”

刘捷指着自己的胸膛“十多天前，刚刚回国的那一晚，我在漆黑无光的室内，躺在床上流着泪，却像是我的胸口深处在流着脓，哭到咳嗽的滋味很难受，但是淤血流出的感觉却像是常年被困在地下的人们，终于尝到了阳光的滋味，看到了天空的蔚蓝，嗅到了花朵的清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轻松。”

那一晚，刘捷想，哪怕让他在明天就退役，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刘捷的口吻变得轻松了起来，他环视着并没有太多变化的主训练室，又仿佛让他的视线穿过了不透明的水泥墙壁，看到了更多产生变化的地方。

“然后，”刘捷说，“在休息了一晚，再次来到训练基地时，我看到了尚未施工完毕的基地整改，了解到了购买这些设备、重新装修基地内部的金额消费苏舟，这是个有些夸张的说法，但是这里获得了新生，我仿佛获得了新生这真是太好了，”刘捷的气息不怎么稳，他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重复道，“这真是太好了。”

是的，这真是太好了。看到刘捷闭上双眼、眼眶发红的模样，苏舟发自内心的想。

主训练室的角落，两个身高相仿的人就这么静静的拥抱着，苏舟抱住刘捷的后背，并没有时不时的拍动安抚，只是那么沉静的抱住对方，没有避嫌虚搂，也没有过分用力，只是切切实实的告诉对方我就在这里。

一旁，那伙被刘捷挥开的一队球员们，也开始了窃窃私语。

“啧啧啧，说着让我们不要打扰苏舟，这不一个人拉着苏舟聊的那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