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沉默半响后, 陈清凡说话的语速异常缓慢，“你觉得, 一个球员, 他是更应该关注自己的竞技生涯, 还是应该应该为了下一代的崛起, 而让步退路”

这算是什么问题

“陈，这就是困扰你的问题”雷蒙不太能理解。

“也不全是。”陈清凡道，觉得有点口渴，将在手旁的水杯捞了过来，顺手又给雷蒙也递了一杯水, “只能说是最近的我在思考的一个小问题, 雷蒙, 你觉得呢”

雷蒙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了，他张了张嘴, 紧皱着眉问“陈，你是想退役了吗”

“不，当然没有。”陈清凡矢口否认。

“那么, 是你的国家又出现了一个非常有天赋的小将了吗”雷蒙觉得这种猜测不太可能，因为陈现在是感到“困扰”而并非“喜悦”，一个一个在对待外国的年轻球员时，都能好心的做出指导、希望对方也能更上一层的伟大球员, 怎么会因为自己的国家出了一个有天赋的小将，就产生了浓郁的危机感，进而闷闷不乐呢

陈不是这样的人。

果不其然, 陈清凡反而苦笑了起来“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小将，我反而要开心的做梦都能笑醒了。”

陈清凡还是有点想转移话题，这种涉及到涉及到球员自身的退役、一个国家的乒坛发展这种事情，不太适合与雷蒙讲，这个比他还要年轻四岁的异国球员，为了“担心”这种情绪，就能立马从法国飞到德国来看他，这样的情谊无疑让陈清凡深受感动并且倍加珍视，他不想让他的烦恼感染到雷蒙，于是，顺着“小将”这个话题，陈清凡顺手从球包的夹层里摸了几下，从中掏出了一叠照片那个年代还没有智能手机呢。

“说到小将，来，雷蒙，我是不是还没有给你看过苏舟的照片”

“苏舟”被陈清凡跃跃欲试的口吻吸引到，雷蒙挪了几下椅子，凑到陈清凡的身边，努力回忆起来，“就是你之前说过的你姐姐的孩子”

“对，他出生半年多了，要不要来看看他的照片又可爱又软嫩”

陈清凡迫不及待的把一叠照片递到了雷蒙的手里，雷蒙则有些意外“你喜欢小孩子”

“当然。”陈清凡督促着雷蒙快点来看看他的可爱外甥，“小孩子才是未来的希望，他们的身上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而且这又是我最敬爱的姐姐的孩子，我怎么能不喜欢他。”

雷蒙这才把目光落到手中的一叠照片上，怎么说呢这一叠照片大概涵盖了“苏舟”自出生到现在的所有样貌，从最开始还有点像只红皮猴子的丑兮兮，到后来变得皮肤愈加白嫩，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也张了开来，那对又大又黑的眼珠子又精神又机灵。小婴儿好像不怎么怕生，又或者是这些都是陈精心挑选出来的优质照片，照片中的小婴儿咧着嘴角，对着镜头笑的灿烂，伸出手想要往前爬，明明照片是静止不动的，那股鲜活欢快的生命气息却似乎能冲出单薄的照片。

“这是个爱笑的孩子。”也是个长的很可爱的孩子，看了好几张照片，雷蒙的眼神也不觉柔和了一些。他其实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只觉得这群幼崽们都太过闹腾，但是，这是陈的外甥，而且这只是一张照片，即使这个还不到一岁的小恶魔再怎么闹腾，远在中国的小婴儿也无法折磨到他。

听到自家的外甥小天使被夸了，陈清凡顿时笑的有些傻兮兮的。

“他是很爱笑。”终于成为“长辈”的舅舅，迫不及待的与自己的好友分享着心中的喜悦之情，“他不怕生人，饿了、尿床了、不舒服了就哭，哭的很大声，但是一看到有人过去了，他抽泣两下就不会再哭闹了，他会用那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望着你，然后就伸出手来要抱抱，只要你真的抱住了他，或者对他笑一笑，他就立马也咯咯咯咯的不停的笑是一个爱笑的孩子，将来也一定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见雷蒙看完了照片，将照片重新递回到自己的身前，陈清凡其实还有点意犹未尽“不再看看吗”舅舅疯狂吹粥，“你不觉得那张他带着白色蕾丝小帽子的近身照特别可爱吗雷蒙，你简直不知道他有多软，仿佛我一碰他，他就要化了，粥粥这是苏舟的小名粥粥笑起来可真甜，他捧着我的脸亲上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陈，你冷静一点。”雷蒙不得不说。

“我很冷静”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陈清凡尴尬的咳嗽了两声，“好吧，既然你看完了”

雷蒙突然发现了盲点“等会，你为什么这么熟练他现在是和你住在一起吗”

陈清凡理所当然的点了下头，还有些疑惑于雷蒙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雷蒙只觉得这样的陈有点谜，总感觉，自从拿出了这个苏舟的照片之后，陈的智商就在飞速的直线下落。

“我是说”他只能委婉的提醒着他的憧憬对象，“陈，你确定这是你姐姐的孩子，而不是你的儿子”

嗯

慢着你刚才说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陈清凡受到了惊吓，半天都没缓过神来，还是雷蒙小心翼翼的戳了戳他的肩膀，受到惊吓的新任舅舅才如梦初醒。

他的心跳失速，整个人都有点不好“雷蒙，你别吓我，我姐夫会杀了我的，你不知道那个人的气场多强”陈清凡心有余悸，解释道，“是的，姐姐等会，你知道我姐姐是谁吗”

“什么”雷蒙讶异道，“你姐姐难道是个名人吗”雷蒙顿时有点担心，害怕自己不知道这一位“名人”会让陈清凡不高兴。

然而，陈清凡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他觉得，之前那些年所做的功夫还是很到位的

七、八年的时间过去了，姐姐和姐夫成婚生子，姐姐终于可以去追逐她最初的梦想，去日夜抚摸她最最心爱的小提琴，而他，陈清凡，也总算是与陈清荷这个名字割裂开来，没有人会用自己的事情去烦姐姐，当然也不会有娱乐圈的记者再来烦自己，与此同时，在属于乒乓球的国际赛场上，他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当那一个黑暗的夜晚降临，当他们的父母因为车祸去世，当他的姐姐还是一个大学生，而自己甚至还在上初中时，陈清凡如何能想得到，他们的今天会变成这个样子远远比他所能幻想到的最最美好的梦境，还要更加的美好与不可思议。

不过这些都是可以告诉雷蒙的。

陈清凡解释道“我姐姐是清荷陈，你稍后可以搜一下，她之前是亚洲很有名气的女演员，在结婚后她现在算是世界小提琴界的新秀吧，她曾经为了让我可以继续打球，而辍学去当了模特和明星，和姐夫结婚生子之后，现在又开始追逐她的音乐初心她真的为我付出太多了，而现在是她的事业起步期，常年在国外的音乐学院进修，没有时间照顾粥粥；我的姐夫是一个军人，常年驻扎在外，很少才能回家综上，如你所说，粥粥的确是和我住在一起的，而我不在家的时候，隔壁贺家的朋友也会来帮忙照看一下，平时也会有保姆来帮我”

“照顾小孩子”雷蒙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一个小婴儿，你可以吗我觉得有点可怕。”

“一开始是有些手忙脚乱”陈清凡倍感头痛，“但是看看现在的这个软软嫩嫩的白团子，再看看当初的那个皱皱巴巴的小猴子，我真的非常有成就感对了，刚才是怎么说到这个话题的”陈清凡顿了顿，想起来，自己原本是要转移话题的，嗯这应该是转移的很成功

没有将照片收起来，陈清凡继续将照片摸在手里，他的眼眸黑中带褐，温柔的注视着照片中才有半年大的小娃娃。

“你说”他用着一种隐含期待的口吻，“粥粥会有打乒乓球的天赋吗”

这个话题要让他怎么接啊陈都有“儿子”了，他还是一个对小孩子避之不及的单身汉呢。

雷蒙只好道“肯定有的。”他顿了顿，也笑了起来，“毕竟是你的外甥。”

是啊，毕竟是他的外甥，这可是他的外甥。陈清凡收起照片，叹气了，乒乓球是他的梦想与追求，他当然不觉得在中国这样的大环境下打球有什么辛苦的，但是如果放到自己的外甥身上他倒是多少可以理解，一些家长反对孩子打职业乒乓的理由了。

付出的多，回报的少，大环境还不友好如果他真的成为了国乒队的总教头，多多少少的，他能改变至少是在某一方面，改变一下如今这样的糟糕现状吗

“我希望他能有打乒乓球的天赋。”陈清凡摸着照片的背面，“但是我更希望他能打从心底的喜欢打乒乓球，等到他再长大一些的时候，我不会去刻意的诱导他要往哪条路上走，但是，只要粥粥他自己想要打球，我一定会成为最好的教练，将他教导的足够出色。”

陈清凡的声音很轻，却是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铿锵的力度。

雷蒙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唯恐自己的呼吸声都会惊扰到对方。

然而，一说完，陈清凡的气势就有点绷不住了，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侧过头，抱歉的说“抱歉，雷蒙，今天是我太话多了吧。”

“不，没有。”那双浅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所憧憬的对象，直到看的陈清凡开始轻咳了，雷蒙才轻轻地笑出了声，“这很好，陈，总觉得，我又多认识了你一点他是叫奏奏是吗”

“是粥粥。”陈清凡纠正道，“好吧，这个发音对你来说有点难，奏奏也很不错。”

雷蒙接着“奏奏”继续说“才只有半年大”雷蒙曲起双臂，比划了一下，做出了怀抱婴儿的动作，又顿时觉得这样的小生命真是太恐怖了，小婴儿怎么可以这么这么的小，他放弃的又将双臂自然落下，提议说，“等到他再大一些，可以坐飞机了，带他来欧洲玩吧或者，要是有合适的机会去中国，到时候，我能不能抱抱他”

雷蒙想，陈一定很开心自己会这么说。

果然，陈清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欢欣浅笑“当然，雷蒙。”那双黑中带褐的眼睛中闪着光芒，“粥粥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你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最开始的问题就这么被略过去了，或者说，由于“苏舟”这个小婴儿的插入，实在是恰如十分的有些过分，雷蒙便很自然的联想到，陈最近的苦恼，多半都是为了这个还没有胳膊长的小婴儿吧他当然也知道中国乒乓球的弱势、与中国国内的乒乓球氛围不怎么友好，所以，陈应该是以“父亲”的立场在苦恼，将来到底该如何安排自己的外甥吧

一方面，雷蒙觉得这样的预想有些小题大做，杞人忧天，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这样温柔周到的做法才比较符合陈的为人，而且第一次当“爸爸”，难免会有一些业务不熟练，调整不好自己的心态

雷蒙想，这大概就是答案了，只有二十二岁的青年并不能理解这样的苦恼，他只希望他的中国朋友可以尽快的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我知道你在为了你的小奏奏而担忧了。”雷蒙说，微蹙起眉，认真的看着对方，“可是，陈，即使你再爱你的外甥，你也不能让他影响到你的状态”雷蒙并不客气的说，“陈，今天的比赛，你打的太差了。”

太好了，糊弄过去了。

唉呀，外甥这不就是用来背锅的吗。

太好了，雷蒙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陈清凡露出了抱歉的笑容“是的，在你到来之前，我已经在反思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