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确实很难受,如果说这个身材高大的英国人会在下一秒倒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想了想,苏舟开口了。
“我来问怎么样”
“”安德烈没说话,不是他不想说,而是太多的杂乱情绪疯狂的在他的脑子里互相争斗,他什么也理不清,更别说要说什么了。
苏舟来帮他理。
对他来说,这种状态的人并不陌生,今天刚刚见面的那一刻,苏舟就觉得安德烈的眼神特别的不对劲,像是一个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然后发场疯的“病人”,特别的神经质,老实说,苏舟甚至闪过了一瞬间的怀疑,在安德烈站在天台边缘的那段时间里,他是不是在想着要不要跳下去。
他见过类似的人,是上辈子在国乒队里的小后辈,是一个笑起来特别阳光,整天嘻嘻哈哈的小伙子。
直到有一天,他意外遇到他在厕所里崩溃大哭之前,苏舟从来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心事那么重的人。
队内的压力、父母的期待、不理想的战绩、对自己选择打职业的怀疑
他笑的有多阳光,那座压在他心里的山就有多重。
苏舟撞到他时,他在第一时间擦了把眼睛,又露出了苏舟所熟悉的笑容。
那时候,萧泽退役多年了,苏舟二十五岁,早已从萧泽的手中接过了队长的袖章。
队长你怎么还没走他一脸“完蛋了糟糕了被发现了”的懊恼表情,红着眼眶笑了起来,我本来以为大家都走了才躲起来哭的,今天输了球难受的他赶紧又抹了两把泪,嬉笑起来,苏队,要保密啊,别告诉大家,我还要面子的。
那时候,苏舟转过身,从隔间里拿出了标着打扫中的三角牌,放到了厕所门外。
他走回来,十六岁的小后辈坐在马桶盖上,为了不让他的视线高于他太多,虽然觉得有点脏,苏舟还是单膝半跪在了白色的陶瓷地板上。
他先是摇头叹着气,指了指厕所门看到了吗下次想哭了,要不然就回到房里自己哭,实在憋不到回房了,记得把打扫中的牌子放到外面去,懂不懂
小后辈抹抹满是泪痕的脸,带着哭腔说懂了。
他本来以为这就完了,赶紧用毛巾捂住头,就可以跑回宿舍了。
但是他没有跑回去。
各种情绪太多了,多到分不清也道不明,那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成为了被分割开来的闪回式片段,到了最后,小后辈只记得他抱住了他们的队长,哇哇哇哇哇的一阵大哭,他的眼泪鼻涕和口水都抹到了队长在冲澡后刚换上的衣服上,甚至还有一些流到了队长的喉结脖颈里。
而苏舟比这个断了片的小后辈记得更清楚。
小后辈抱紧他,不仅在哇哇哇哇哇啊的哭,还在嗷嗷嗷嗷嗷的吼。
苏队我好难受啊我也不知道我在难受什么,我就是好难受啊
我受不了了,不知道受不了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受不了,我就是受不了,我想罢训,我不想打球了,我不想打了
我想参加比赛,我想夺得奖牌,我好难受我不舒服我好难受
苏队我难受呜我难受,苏队我难受我不知道我难受我不知道呜呜
对不起苏队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懦弱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苏队对不起这听起来就像是在无理取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厕所里,苏舟抱着他,让他全然崩溃的哭了一顿,哭了足足一个小时,哭到最后,苏舟完全听不清楚他在呜咽些什么。
哭完了,苏舟又揽着他,陪着他回到了球员宿舍,给他洗了毛巾,擦了脸,热敷了眼睛。
不哭了的小后辈仿佛成了哑巴,一个音都不肯发。
然后苏舟便坐到了他的身边,握住他的双手,不需要他说话,苏舟来说话,以问答的形式,安抚、交流、理清思绪管他怎么称呼。
不是小后辈成了小哑巴,而是他在这一刻真的不知道能说什么、想说什么。
因为他的脑子本身就是乱的。
在安德烈闷着声说“你走”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和那个小后辈是一模一样的。
写满了“别走”和“我想找人说话”。
有用的信息太少,安德烈又不肯说,苏舟只能自己摸索着问。
“你很喜欢踢足球吗”
安德烈猛的一晃脑袋,点头的幅度极大。
苏舟有问“讨厌打乒乓球吗”
安德烈发出了极浓的鼻音,仿佛是在说“讨厌”,又接着僵住,然后恶狠狠的摇头,又仿佛在说“没有”,最后,他露出了那种格外神经质的压抑神色,咒骂道“该死的,还是很讨厌,恶心,如果没有乒乓球”
苏舟打断他“你过去是踢足球的吗”
安德烈终于抬起了头来。
苏舟又道“现在还想踢吗”
安德烈抖着嘴唇,又缓缓把视线转到了另一边。
苏舟问他“既然你其实这么喜欢踢足球,要不要考虑不打乒乓球了”
“不行”安德烈的反应继续迅速。
苏舟觉得他找打了根源。
“hy”他轻声问,“te , anr,hy”
然后苏舟仿佛听到了他曾经的那个小后辈的语无伦次。
在像是发病一样的肩膀颤抖后,安德烈忽然嘶吼了起来。
“没有为什么”他语速极快的大吼道,抬起的眼里满是戾气与凶光,“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要打乒乓球当初是我选择了放弃足球他妈的我放弃了为了那个该死的混蛋我放弃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他疯狂的摇起头来,“这不是放弃,那是选择,那是我自愿的选择,阿杰尔他重新站起来了”
“可我他妈的牺牲了我的爱好我那时候只有十岁我是一时冲动他们难道不懂得劝我吗”
“他们让我真正的梦想夭折他们都是该死的罪人”
“该死,他们都是他妈的彭德拉是我见鬼的亲人”
他失控的挥舞着攥紧了拳头的手臂。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看着我难道是自己知道自己有罪吗所以看着我的时候都带着愧疚谁他妈的需要他们的愧疚谁他妈的需要他们的补偿谁他妈的需要他们的纵容”
“哈愧疚纵容补偿”他猛的捶了一下桌子,“我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因为他们都会因为愧疚而顺从我包容我”
“可我他妈的不需要”
“他们的愧疚只会让我越来越觉得我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对我愧疚”
“我搬出了家里,谁他妈要和他们住在一起哦,好吧,除了阿杰尔,没办法,我代替离了他,他要跟着我,可是你看看他在这些年里都做了些什么”
“无止境的包容、包容、包容、任何事情也是包容”
“我他妈的是他的兄弟”
“我为他选择乒乓球是心甘情愿”
“而他、他们他们让我觉得我是一个被刀夹住脖子的小可怜我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
“不,不对,我该对他们道歉,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应该对他们道歉,我知道他们的本意好的,他们爱着我,我们都是彭德拉,他们都爱着我见鬼的爱着我我不要这样的方式来爱着我”
他再也坐不住,他站了起来,他的双手撑住桌子,眼里的凶光与戾气几乎要凝结成形。
他看着苏舟,仿佛苏舟就是“他们”。
“你能想象吗”
他的语速缓和了一瞬,又在下一瞬间猛然拔高
“我讨厌回家,我讨厌看到他们,我讨厌看到彭德拉,我感到窒息,他们让我感到窒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听不懂吧,因为我他妈的也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可是我想吼叫,我想破坏,我想发脾气,我想让他们也对我发脾气”
“哦,是了,阿杰尔他昨天对我发脾气了,他终于对我他脾气了,他把我狠狠的骂了一顿,甚至还伸出脚板要踢我”
“可是你猜怎么着”
他大笑了一声,又接着变得面孔狰狞。
“我没有感觉到高兴没有没有没有”
他破了音的大吼道,尾音拖了很久。
然后他摇晃了一下身子,又晃动着坐了下去。
他的手捂住了脸。
“我要失去他了。”他轻声道,“被他们放弃一次后,我要被放弃第二次了,阿杰尔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即使在他险些被截肢的时候他也没有在镜子里那么看过自己”
他松开了捂住脸的手,又狞笑着抬起脸来。
他质问着苏舟。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一直对我特别对待的不是他们”
“该死的,整个世界都是狗屎,一切都是狗屎”
“狗屎狗屎狗屎狗屎狗屎”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们完全无法交流了没办法交流没办法沟通”
“张开嘴就只有冷嘲热讽就只有谩骂就只有粗口”
“哈除了愧疚和包容,他们终于露出了别的表情恨铁不成钢的失望甚至是厌恶”
“怪我吗怪我吗他们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该死的,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你这个该死的中国人,我说过了,你会后悔的,我可以把埋怨寄托到他人的身上,但是你能诅咒怨恨的只有你自己只有你自己”
他粗重的喘着气,声音再一次的小了起来。
他低喃着。
“不,我其实不是那么真的想再回去踢足球的,我想打乒乓球的,我知道我平常没有好好训练,只要我想,我可以更厉害的,我可以的,我还是想打球的”
然后再次拔高
他狂吼着
“可是阿杰尔他妈的要放弃我了我为了他放弃了足球我因为他在这些年里过的越来越痛苦我无法呼吸无法呼吸是他让我这样的他现在却要放弃我了”
“不,我应该对他道歉,对他道歉,可是他昨天没有跟着队伍一起走,我们住在同一个房间,他却没有对我说一句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像是我完全不存在”
他剧烈的喘息着,他狰狞的瞪起眼睛,看向苏舟,他的眼球里一片血红。
“还有你中国人”他尖锐的吼了起来,“不要以为你没有责任是你从你出现在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糟”
“不,不,不是,其实我他妈的也不讨厌你,你其实没有那么的让人讨厌,我昨天不是故意打了你,我没法控制住我自己,哦该死的控制,滚他妈的控制你得相信我,至少是昨天,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很开心你知道吗你对记者说的那一番话让我很开心你知道吗”
“对了,还有,那见鬼的指导球,幸好你是想指导而不是羞辱,要不然我一定会打到你头破血流”
苏舟有些庆幸,他感谢着那个服务生小哥,同时也感谢着西班牙人对罗德里格斯的爱戴,与欧洲人对乒乓球这项运动的狂热。
在他和安德烈久坐不离的时候,其他人便自觉的离开了天台,只有服务生小哥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站在了有着冰凉空调的室内。
多亏了这样自发性的清场,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听到了安德烈的歇斯底里与语无伦次。
安德烈撑住桌子,埋下头,粗重的喘着气。
苏舟等待着。
他一边喘气,一边用拳头狠狠的锤击着桌面。
苏舟还是等待着。
他又开始毫无逻辑的谩骂起来。
苏舟仍旧等待着。
最后,直到他的呼吸平复了,他再度红着眼眶,对上了那双黑色的眼睛
苏舟将安德烈的橙汁拿到了自己的身前,然后将自己的凉开水推给了他。
“橙汁会很腻。”苏舟说,在这样长达数分钟的嘶吼之后。
安德烈一言不发的灌下了水。
等着他又将水杯放回了桌面上,苏舟才问。
“感觉好点了吗”
安德烈发出了一声沙哑的鼻音。
苏舟又稍微安静了一会,然后再度开口问。
“首先,安德烈,我或许得感谢你并不讨厌我,并且愿意让我来担任这个倾听者,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肯在我面前宣泄出来或许只是凑巧,我正好碰上了你再也无法忍受的这个临界点不管怎么说,我得谢谢你的信任。”
按照安德烈所说的,十岁到十六岁,保守起见,去掉两年,从十二岁到十六岁,整整四年,青少年最爱多想成长的关键时期,他多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倾诉过、宣泄过,要不然也不能把自己憋成这样。
人,是真的能把自己给活活憋死的,有的时候,憋死自己还不够,甚至还能搞死别人。
“安德烈。”苏舟说,将主动权放在了安德烈的手里,“你是需要一个嘴巴紧的纯粹的倾听者还是一个在倾听之后的自大评论家”
安德烈发出了一声鼻音,无声沉默了一会,又咳嗽了一声。
“后者”苏舟问。
安德烈没摇头。
苏舟便当做是默认了。
于是自大的评论家开了口,一上来就让安德烈险些又红了眼。
苏舟说“整个彭德拉都有毛病你忍忍,我全说完了你再吼。”
苏舟向下压了压手掌,示意安德烈稍微平复一下情绪。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件事情。”
苏舟组织了一下语言。
“强奸案被强奸之后,更深一步伤害到受害者的、二次伤害到受害者的hi or her或许不是强奸犯本身,而是那些在知道这件事情后,对受害者不会报以正常目光的人们。”
hat hurts hi or her the ost is not the raist hisef but eoe ho do not treat hi or her ike a nora ern
“无论是可怜这个人的、鄙视这个人的、还是看热闹的无论这种目光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甚至只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的无意,哪怕这些人绝对不会在受害者本人的面前议论纷纷,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非正常目光,却极有可能造成另一桩慢性他杀。”
“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搜索一下,有不少的论文和实例数据都证明了这一点,甚至由于长期被这种非正常性的目光所包围,大多数的受害者会渐渐觉得自己被强奸是活该,自己没有默不作声而是把强奸犯告上了法庭是错误的,甚至我的存在本身已经是一个错误和笑话了你可以继续查一下受害者的自杀率和自杀时间。”
“我并不想举这样的例子,但是这是客观存在的社会现象,也可以套到你的身上。”
“安德烈,想想你是怎么说的。”
苏舟用着极为平静的语气爆了粗口。
“哈愧疚包容补偿我他妈的不需要这些他们只会让我觉得我当初的决定是一个错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这些无止境的包容、包容、包容他们甚至都从来都不对我发脾气他们为什么不对我发脾气”
“虽然我并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但是你的家人对你的愧疚、包容与补偿是出于善意,这是一个善意的错误。”
“然后就是你,安德烈。”
“这一切其实本来不用这么复杂,复杂的地方在于其中的主人公是你。”
“你从来不告诉他们你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之间缺乏沟通,当然,我这个外人没有立场说什么,我比较喜欢用提问的方式,让别人自己去做出选择。”
苏舟毫不拖泥带水的继续说着,他直视着安德烈的眼,准确的说,是安德烈双眼的位置,因为那双深棕色的眼,此时正被他的主人自己用手完全遮住了。
“安德烈,你想失去你的兄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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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粥粥为什么我的身边总有这么一群小蠢货,知心粥粥好心累。
作者被小天使提出行文浮躁有些啰嗦有些水,思考后看了看后确实如此,最近糟糕的精神状态直接影响到了码字状态,如果有觉得不对的地方请直接在评论区提出好让我反思qvq,很多时候本人真的意识不到的ot。收到意见反思完毕后,这章之前写的五千字全部推翻重来了替换就又双叒叕迟了好想说提意见的小天使你早一点提就更好啦qvq
这章基本是在脑子里过一遍英文原文,然后再翻译成中文敲字打下来,有没有觉得用词稍微不啰嗦了一点因为英文水平有限,不可能像中文母语那样顺畅,所以本来就简练的英文再翻成中文应该会稍微好一点点回国几个月,英文水平简直退步到让人心痛:3」,感觉需要再买几本英文回来读读ot
文中关于“他人目光”的那个是我之前心理学选修的期末论文的课题,不太清楚翻译成中文的专用名词是什么,课本在国外没带回来ot综合数据表明,在最开始的小心对待之后,请尽量用对待正常人的方式来对待受害者对于大部分受害者是适用的,不包括个别情况,在其逐渐稳定之后最好换一个全新的、没有人认识的环境,这对于受害者的心理恢复更有帮助,一味地顺从受害者的一切想法,可能会造成更糟糕的后果,这种顺从其实是在反复强调、反复强化受害者对于自身被伤害的那一段记忆。
没有世界杯照样通宵甚至到中午ot不对有比赛期间我都是天亮就睡得ot
睡觉去了ot,睡起来继续写下章,下章目前已写6000字,本来想一口气写完替换但是实在撑不住了晚安早安ot
s上章的作者有话我说看好英格喵,结果英格喵竟然输了虽然教练说是出于战术考虑嗯,唉,不争气啊邓摇j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