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连续的放枪的声音,女人的叫声,再有日本人的嘶吼,她下意识要回去,第一个想到的是小方,一定是他出事儿了。
结果被那孩子拉着,往一边的小巷子里面躲,周围的人奔命一样的跑,不知道的以为北平没了。
“您不能去。”
那祯禧蹲在那里,那孩子拉着她的袖子,大眼睛看着她。
那祯禧反手拽住他,“谁让你来找我的,你是想着引着我出来是不是?”
那孩子点点头,“这是给您的,您收好了,我是听事儿的人,决计不会给人传错话儿了,爷们讲义气,答应了人不说,就是日本人找上来,我也是不知道。”
说完,提着篮子就走了,这孩子,是一直在门口卖瓜子的,只要是文明戏院里面有场子,他必定是卖一些零嘴儿的。
常年在文明戏院唱戏的鲜灵芝,对他有恩惠,去年这孩子母亲重病,鲜灵芝见他孝顺,大冬天穿着露趾的鞋子,细问之下才知道都给母亲买药去了,因此出资救助这孩子母亲,这孩子因此见人就说鲜灵芝的好话儿,是个知恩图报的。
那祯禧打开信,竟然不是小方写的,小方见着她了,怕她出事儿,那祯禧对着他来说,算得上是恩人了,当初小方与她住在猫耳朵胡同里面。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说冷面相声的,街面上混的人,饥一顿饱一顿的,早先有人请了他去开堂会,结果他不伺候这么一帮子卖国贼,因此再不去堂会,这是他的节气。
再后来走了,那祯禧给他跟拉黄包车的张大傻一同指了个路子,可是张大傻有家不能走,小方走了,走的时候特意来跟那祯禧辞别,他参加革命去了,去当人家嘴里面的反动派了。
至于鲜灵芝,那更是巧合了,当初堂会里面,不是有个角儿有气节,宁死不上台,不给一群走狗献艺吗?
那一位角儿就是鲜灵芝,他的跟包儿的,当初拉着小方指着台下面的走狗,一个个的骂过去的,小方这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参加了一个什么样的堂会。
当时小方还感叹这角儿真是个角儿,有艺德,梨园里面的先辈,小方一直当榜样来着。
那里想到,鲜灵芝也是革命派的,跟小方后来认识了,这才一见如故。
今儿这出事儿,就是组织上策划的,鲜灵芝跟小方一起实施的。
一定要除掉日本人,因为根据可靠情报,这几个日本人里面,其中一个是高级指挥,打算跟城外的日本人,里应外合攻进北平。
狼子野心啊,可是多少人还在醉生梦死呢,多少人鞥知道他们干的义举呢。
他心里面都说的清楚,还是跟当初一样,他说自己不能活了,但是死的好。
还是托着那祯禧一件事儿,多早晚咱们胜利了,把他的事儿写出来,把鲜灵芝的义举也写出来,他们是跟日本人拼过刺刀的人,拼过炸药的人,他知道那祯禧是个读书人,那家诗书传家,信得过。
因此托了鲜灵芝,喊了卖瓜子的半大小子,喊了那祯禧出来,不然在里面,就是瓮中捉鳖了,没死的日本人把住了门,要挨个搜查,势必要反动派血债血偿。
里面的人好似是掉了魂一样的,各行各业的人,一阵的骚乱。
看着台上的人一片鲜血,从台子上一直到了地上,小河一样的流,台下面,也是小河一样的鲜血。
日本人的脸上,一脸的鲜血,是我们的血。
日本指挥官死了,小方死了,被开枪打死的,鲜灵芝也死了,刺刀刺死了,小绿腰也死了,她被扎成了窟窿一样的。
鲜灵芝带着枪,就在水袖里面,他泰若自然的踩着跷上台,体态轻盈自然,无可挑剔。
只是他一个反转的时候,扭身一蹬,生平第一次在台上脱了跷,那一副自打学艺以来就在脚上的跷,然后微云凌步,两步借力台边缘,好似玉龙出海,飞跃似燕,空中连续两枪,等到了地面上的时候,已经被日本人刺刀插入胸口了。
那日本人中了一枪在胸口,竟然还没有死,挣扎着起来,小方要去拿枪,结果没等着动,死在了鲜灵芝的旁边。
小绿腰一直是在日本人的身边,她捂着嘴,蹲在地上低着头,周围乱成了一锅粥。
明摆着是蓄谋已久,明摆着是刺杀。
也明摆着,跟日本人有仇的,刺杀日本人的,都是好人。
其余的日本人都挡在前面,拿着刺刀跟□□,疯了一样的去开枪,对着小方跟鲜灵芝,两个人跟窟窿一样的,喷血的血袋一般的,一会儿就要干了。
小绿腰手撑着地,无意识的竟然摸到了那指挥官的刺刀。
她抓起来刺刀,跪在地上,举起来双手,一次到扎进去了那日本人的脖子里面。
前面的日本人听到声音,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小绿腰能干出来这样的事儿。
一个中国走狗的小妾,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一个靠着卖笑活着的米虫,一个被丈夫送来送去的人,竟然有这样的胆量,简直是奇耻大辱。
小绿腰就这么没了,被围成圈的日本人,打成了筛子。
在后面的事儿,那祯禧就不知道了,她自己慢慢地走着,怀里面的那一封信,重若千斤。
眼角硬邦邦的,她想要流泪,但是出不来,只能干巴巴的,热的人心口疼。
风口上一吹,到了热闹的地方,这一场硝烟好似没有发生一样的。
熙熙攘攘的人,来回的走卒贩夫,这是热闹的北平,她喜欢的北平。
可是她现在看着,觉得北平来了,破旧了,里面有许多暗的发黑的东西了,必须用鲜血,新鲜的血液才能洗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