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成帝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一声, 非常刻意地停顿了一下。
“除非什么”钟情听着正是入了神, 下意识地追问了下去。
“除非宝儿, ”成帝点了点钟情的额头, 哈哈大笑道, “是每天吵着非得要吃全素宴了那朕倒是真的不用再这般费尽心机地为先贤之言做新注了”
钟情再傻, 也能听出来成帝这是在故意打趣她了, 气恼地推开成帝的胳膊站起来, 不高兴地咬了咬唇,轻轻道“陛下这是笑话臣妾见识少呢臣妾不与陛下说了。”
“哪里的话, 没有的事, ”成帝赶紧把人拉回到自己膝上,小声地哄着赔罪,“没有笑话, 真的没有笑话宝儿知道君子远庖厨就已经很厉害了”
听得前面两句, 钟情脸上的愠色稍霁,最后一句,却是气得她真的不想跟成帝说话了。
这话怎么个意思, 她就配知道个“君子远庖厨”么还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这种,就是“已经很厉害”了
钟情这下是真的要生气了。
“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固然有缺, ”成帝自然能看出钟情脸上的闷闷不乐之色,笑着捏了捏钟情的脸颊, 轻轻地叹了口气, 眼神放空, 悠悠地感慨道,“可是这世间女子,时人以无才便是德崇之,学女红,理中馈,然读书明理一道,却是弃之如敝履。布衣黔首,家中有儿郎者,也不乏举一家之力供读者;世族豪门里,即使是诗书传家的清流士族,也不是全都会让家中女子读书识字的。”
“朕说宝儿很厉害,是真的觉得你已经很厉害了,宝儿出口能吟古诗十九首,提笔能顺手默出千字文来,于男子举业的四书五经里,能知其然,就已经超过许多许多人了。”
更不要提,这所有的所有,都是钟情自己在微末之时费尽心思、见缝插针地不依仗任何人,自己偷偷学来的。
有时候,就是成帝看着钟情,心里都不由地暗暗吃惊像宝儿这样,在一片荒芜里,仍能汲取养分努力生长的,恐怕这世间,也不太多吧
成帝至今仍能记得的一件事是,钟情刚进宫时,是不会下棋的教坊司只负责传习歌舞技艺,于琴字一道,多少还涉猎些,至于后面的“棋”、“书、“画”,那是想也不用想的。钟情没有机会学,自然,也没有人要求她学,是而有很长一段日子,钟情一直都是一个观棋不语的“真君子”。
但是过了几年,成帝一次不经意地听宫人闲谈,才猛然发觉,钟情竟然下棋下赢了广阳宫里的陆贵人陆宁珺是楚襄侯府的长嫡女,自幼被侯府捧在手心,满腹诗才,陆沉珺的棋艺,更是由成帝的大舅舅、楚襄侯陆言绪本人亲自抱在膝上教的,旁的不说,陆宁珺提起围棋,就同永和宫的沈婕妤提到兰花一样,对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陆宁珺自来也是很傲气,也很自负的。
成帝听闻后,出于好奇,就顺口向钟情求证了一下,钟情当时忍不住小骄傲地抬起脸点了点头,成帝心里却是暗暗纳罕,不只是因为钟情的棋艺竟然能突飞猛进,及至下赢了陆宁珺一着,另一着,则是成帝多少也看得出来,钟情习惯于做小伏低,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性子下赢了孝纯皇太后的嫡亲侄女陆贵人,这种近乎于得罪人的事情,不符合她以往的行事准则啊
成帝就叫关红偷偷地去打探了这件事的始末,几天后,关红一脸复杂地回来回了成帝,告诉他,未央宫钟宝林身边的宫女抱棋弄错了一件寿礼的顺序,惹得慈仁宫的孝纯皇太后甚是不快,钟宝林讨好老太后而无门,听闻广阳宫新晋的陆贵人是孝纯皇太后的侄女,就想走走广阳宫的门路试试,却被陆贵人连着给了好几次闭门羹。
陆贵人性情孤僻,不好与外人相交,唯一见钟宝林的那次,钟宝林送了吃食过去,陆贵人直接回了一句“本宫从不入口旁人带过来的吃食”,给硬生生地顶了回去一直到后来,陆贵人在御花园里摆残局,钟宝林路过,用了十步就破了陆贵人的局,陆贵人一时惊为天人,天天拉着钟宝林下棋,再也没有自己原先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了。
关红讲的一波三折,成帝当时跟听说书一般,听得如痴如醉,末了还忍不住为钟情拍案叫好,只是成帝当时不免纳罕“那是谁教的她下棋”
关红的脸色顿时更古怪了,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提醒这位贵人多忘事的皇帝陛下“陛下月前吩咐奴才收拾了几本棋谱给未央宫送过去的。”
成帝微微一愣,反应了好半晌,才总算是想起来是哪一着了那都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成帝某次翻了钟情的牌子,人过来的时候,成帝心里正是为某些不好宣诸于口的事情烦躁,就对着棋盘在发呆,钟情过来请安,成帝当时脑子没想清楚,就顺势邀钟情过来手谈一局,钟情却是困窘极了,小心翼翼地表示自己棋艺不精,怕会扰了陛下的兴致,成帝不是喜欢强人所难的性子,既然钟情不愿,他也就势让人收了棋盘,只是那夜之后,钟情却是小心翼翼地向成帝提到,可否能赠她几本棋谱看看
“可是,就靠着看棋谱”成帝是实实在在的疑惑了,“光看看棋谱就会了这天分,也高得太离谱了吧”
关红当时笑笑没敢接茬,心里却暗道,那是陛下您不知道,钟宝林学起东西来,一向都是这个速度不过,她也不可能是只看了看棋谱就会的,多半,不是“看”棋谱,而是“背”了整本棋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