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么在午时。
“我俩人是十钱神的弟子,听闻相召,故来拜访。”
李长安对开门的大娘如是说道。
兴许是黄尾那张清奇的毛脸很有几分神棍气质,大娘露出惊喜神色,大声向院内呼喊。
“妹子,陶家妹子,快些出来十钱老爷真的显灵啦”
房里出来个愁苦妇人,她望了眼这头,迟疑着遥遥行了一礼,神色间多有戒备与惊疑。
李长安一点也没怪罪,因为他自个儿也诧异得很。
“十钱神”本来是何泥鳅胡诌的名头,上次事件后莫名流传了出去,成为坊间谈资的一部分。钱唐多有此类聊斋故事,真假难辨,没人会去深究。本以为,过些日子就会渐渐被人遗忘。没想,真会有人病急乱投医,求到了“十钱老爷”头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急人所急,未尝不可。
“瞧我这没眼色的两位师公,快快请进。”
不由分说将两鬼引进门来,言谈中,才晓得那位年轻妇人才是正主,大娘算是介绍人,因此表现出十分的责任感。
“我这妹子命苦,前些年,男人死在海上没留下几枚铜子。孤儿寡母的过得甚是艰难,今儿又遇上这等邪事。唉,城里的和尚道士要钱凶得很,我们这些苦哈哈也请不来人家。我们听说十钱老爷心善,不介意香客穷苦,不知这价钱”
“不急。”李长安打住絮叨,“先看看孩子的情况。”
阿枳仍安静地躺在床上。
母亲怕她魂魄回家时找不到自己的肉身,把她脸上黑灰细细清洗干净,露出秀气的弯弯眉目,看来睡容恬静。
但李长安稍作检查便发现,她和慈幼院里的法严一样,魂魄已失,一具空壳而已。
道士让陶娘子把事情始末细细道来。
兴许是对莫名其妙出头的两人抱有疑虑,也兴许是努力维持着内心坚强的外壳,她说得很慢,好在旁边有大娘热心补充。
李长安大抵了解了来龙去脉,并找出了关窍。
“钱在哪儿”
钱在水缸里,已化得没影儿了。
道士只是皱眉。
黄尾却“哎呀”一声,急得跺起了脚。
“糊涂,糊涂啊你这么能把钱都白白投进水里”
陶娘子惶恐抬头,不明所以。
黄尾手舞足蹈快声解释“死人行事也是要讲规矩的。你收了他的钱,便是承了他的事,应了他的邀。鬼钱既是报酬,也是信物。你当时若不愿,应该添些香烛和着鬼钱一起,供奉于门外,自可了事。即便不成,我们也可凭钱寻着事主,再做交涉。可你却把钱都丢进水里化去,岂不是彻底钱货两讫,再无转圜”
陶娘子闻言,脸上霎时丢了血色,她背依着墙无力滑落,双手捂住脸无声抽泣。
“师公说的什么话”大娘打抱不平,“咱们寻常人家哪里懂得这些道道”
李长安安慰道
“嫂嫂无需自责。我这同伴一时心急,说岔了话。这邪物祟人,就好比强盗提刀登门,哪是讲道理就能管用的”
陶娘子倒是不哭了,却突然跪下,冲着他俩胡乱磕头。
“求你救救我女儿求你救救我女儿我就是当牛做马我也会报答的”
李长安吃了一惊,好说歹说劝下来,让大娘陪着,他与黄尾去院子商量。
“我这破嘴又说错话啦。”
黄尾颇为懊悔,李长安亦有同感。
“我也一样,说了歹话”
他的安慰看似解脱了陶娘子的过错,可却也戳破了其内心深处最后的侥幸孩子的魂灵只是被前世的亲人唤去团聚,中元一过,便能回家,一切都相安无事。
但李长安的话却间接指出,此事不是什么前世亲人招魂,根本是厉鬼或术士以邪法害人。
即是害人,又怎么可能相安无事
黄尾扫了一眼门内,陶娘子犹自沉浸在悲苦之中。
他小声问
“此事能办么”
“难。”
李长安也轻声作答。
“钱唐地界阴阳混淆,鬼不似鬼,人不似人,一般的招魂之术难以奏效。我只得用笨法子,设法去追寻孩子被摄去的魂魄,只是”
抬起手,一只蝴蝶翩翩落在指尖,被他捏住翅膀,轻轻一抖,变回一纸黄符,收入褡裢。
这是他之前放出用于追灵的符咒,可惜无头苍蝇似的在院里转了几圈,终于无功而返。
黄尾“咦”了一声。
“道长只是为找魂作难么”
李长安只以为他不懂,解释道“钱唐人鬼杂居,追魂之术易受干扰。”
“法术找魂儿或许不易,但道长忘了。”
黄尾放低声音。
“咱们是鬼呀。”
华翁很不待见黄尾,但有意思的是,每当黄尾腆着脸皮上门,他却从未拒之门外。
更兼富贵坊是褐衣帮的地盘,他是本坊鬼头,自觉有监察邪祟的责任,所以当黄尾上门求助,他当即应下。
只是有个条件。
得按他的规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