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它来了”这三个字,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周老爷子。
周老爷子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神情:“我那时候年纪小贪睡, 等了一会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半夜我被窸窸窣窣声音吵醒,抬起头正好看到房梁上挂着一条巨大的白蛇。它大半个身体缠在房梁上, 上半身垂下来紧紧的盯着我。”想起那一幕,老爷子笑了起来:“说实话,我当时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 反而有种见了亲人一样的亲切, 因为我知道那是守护了我们家几百年的家蛇。我从床上爬起来朝它拜了一拜,又把供桌上的食物递过去。白蛇看了我一眼, 凑过来从我手上一口把那只烧鸡吞了进去。”
听到这么有画面感的话, 周文山和周子豪都不由自主的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虽然知道那条白蛇是自己家的家蛇,但是他们依然没有那个胆子和那条巨蛇那么亲近, 老爷子的胆子实在是有些大的过头了。
周爷爷看出两人的想法, 轻轻的笑了笑:“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那时候还真不觉得它害怕, 其实更让我害怕的是我妈的鸡毛掸子。当我妈发现我偷了家里半个月的生活费以后, 拿着鸡毛掸子追我跑了半条街。从家里拿不出钱来, 我只能自己上山找贡品, 好在咱家出门都是山,我设套子拿弹弓, 有时候能打到野鸡, 有时候也能套到野兔。打到猎物以后我就在河边把野物收拾了烤熟, 自己一口舍不得吃都供奉给白蛇。”
周子豪听到这忍不住打断了周爷爷:“爷爷,蛇不是可以吃生的吗你还费劲巴拉的烤它干什么”
周爷爷不满的瞪了周子豪一眼:“祖宗供奉白蛇的时候都是熟的,我用生的供奉多不尊重。”
周子豪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不敢吭声,老爷子心虚的轻咳了两声,他才不会说自己那时候压根就没想到其实蛇可以吃生食的这个问题。
“家里人都不知道白蛇的存在,我偷偷的供奉它,它默默的保护我们家里。那个年代战火纷飞,白蛇一次又一次的保护了我们,它杀死过汉奸、绞死过趁火打劫的土匪,甚至我还亲眼目睹过它一口吞下去了几个跑到我们家的鬼子兵。
“在白蛇的庇护下,我们家平安无事的躲过了战乱。后来战争平息了,我长大成人了,但是活了几百年的白蛇却变的无比的虚弱,只能呆在它自己的山洞里,那时候我不是初一十五再去供奉了,我得天天去逮野鸡野兔去喂它,怕外面打的不够,家里养的鸡鸭我舍不得叫孩子吃,全都留给了白蛇。
“最初的时候还好,虽然我没和你奶奶明说,但是当时村里人都说我家供奉了可以救命的蛇仙,所以她就揣着明白当糊涂,无论我从家里拿出多少只鸡鸭去她都不闻不问。”
周奶奶听到这话抬头和周爷爷相视一笑,一辈子的理解和支持都在这笑容里体现了。
“后来又开始什么破四旧了,有一个当年被白蛇绞死的土匪的儿子叫王髙的领着一群年轻人来我家打砸,说我供养蛇仙,让我把白蛇交出来。我矢口否认,王高不甘心,把我家砸了个底朝天,打伤了我的额头和胳膊,还推到了我的老伴,踢了她的肚子。”周爷爷伸手覆在了周奶奶的手上,眼里露出了内疚的神色:“我没保护好她,她怀了才三个月的孩子就那么掉了。”
那时候周文生已经出生了,不过因为他最小的缘故,对那时候的事记得不太清楚,只隐约想着母亲有一年在床上躺了七八个月才能下炕。
“当时我老伴出了很多血,那些人吓的一哄而散,我赶紧用推车把她送进医院,等情况稳定下来又回家给她炖了鸡汤送去。”周爷爷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声音有些哽咽:“熬鸡汤的时候我用了两只整鸡,一只是给我老伴吃的,另一只是给白蛇吃的。
“王高一直对白蛇的事耿耿于怀,便偷偷摸摸的跟在我后面上了山。其实他以前也跟踪给过我,但是都被我甩掉了,那天我因为被打砸的事耽误了一天的功夫,上山的时候没注意到后面,被他一直尾随进了白蛇洞。”
看见自己孙子紧张的直吸气的模样,周爷爷的眼圈红了:“那天我到那就发现一直在里面很少出来的白蛇居然来到了洞口,我以为它饿了赶紧把煮好的鸡喂给它。它吃了鸡肉后用头蹭了蹭我的脑袋,然后从洞口呼啸而出,我这才发现王高居然就在我身后,手里还拎着一把锋利的斧头。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白蛇高高跃了起来,冲到了王高身前张开嘴把他活生生的吞了。
“我知道白蛇生吞了王高是为了保护我,也是为了给我那没能生下来的孩子报仇。也许是为了不连累我,白蛇在回头看了我几眼后飞一样的朝山上滑去,我在后面拼了命的追,可到最后还是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悬崖上跃了下去。”
周爷爷用手掌抹了抹眼泪:“那个悬崖很高,底下是一个深潭,我在下面找了好多年一直没有看到白蛇的身影,我不知道它是死了还是侥幸逃脱了一命。”他看了看不远处的老房子,脸上露出了留恋:“子豪给我盖完别墅说要把老房子拆了,我没让。那个房子虽然看起来又破又旧也不完整了,但是那是我和白蛇一起住过的家。”
周爷爷说完这段话泪流满面,周文生和周子豪也拿手背直擦眼泪。看着一家人哭的这么难受,杨大帅忍不住替他们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小大师,那白蛇最后为什么非得跳崖呀”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清音轻叹了口气:“它虽然口不能言也不能变成人型,但它已经是开了灵智,按照你们的俗话就是成精了。白蛇渡雷劫时受了重伤险些被秃鹰吃掉,你的祖先把它从鹰爪里把救了出来又给它疗伤治病,已经和它产生了因果。偏偏那时你的祖先又说了来报恩的话,虽然他是玩笑,但是在灵蛇的心里这是一种它必须完成的承诺。但是”
林清音话锋一转,让人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人修仙尚且是逆天而行,更何况动物。它们就算侥幸开了灵智后面的路也格外的艰辛漫长,要经历一次一次的天雷不说,更受到了天地法则的制约。”
林清音掏出龟壳轻轻的抚摸着它,曾经她的金龟也是一个灵物,可惜最后还是倒在了九天雷劫之下。庆幸的是它神魂未灭、龟壳完整,它不愿意转世投胎,便用最后一点气力苦苦的恳请她将自己炼为法器,而它仅剩的那一丝神魂自愿成为器灵。
虽然投胎转世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新生,但是这些对它来说没有丝毫的诱惑力,它只想永远的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看到了白蛇,林清音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养的灵龟。
“开了灵智的灵物要面对的第一条天地法则就是不能伤人,更不能杀人。当年它为了保护你的祖先杀了一伙歹人,那时它就受了严重的反噬。这两百来年下来,它的修为不但没有进益反而一直在后退。等后来它在你身边的时候再一次犯了杀戒,那时侯它的修为已经承受不住天谴了。”
林清音的话想一把小锤子一样一下一下的砸在了周爷爷的心口窝,他想起了白蛇第一次出现虚弱的状态就是绞死了六个鬼子之后,等战乱结束后它连捕食的能力都没有了。
白蛇活了不知道多少年,它一直苦苦的修炼,或许也期冀有一天可以褪去蛇身变成人,或许它还有可能羽化成仙。可在看到自己守护的人即将有性命之忧的时候,它毅然把一切都放弃了。
它渡过了天雷这一劫,却没有渡过感情这一关。
周爷爷嚎啕大哭,林清音垂下头轻轻的抚摸着龟壳:“这是它的选择,它希望可以保护你。”
“都是我的错”周爷爷一边哭一边锤着自己的胸膛:“如果我当年没有好奇的去供奉白蛇,它这个时候还会好好地在山里修炼呢是我硬把它叫回到了俗世了,耽误了它的修行还害了它的性命。”
周文山和周子豪虽然也为白蛇伤心,但是此时他们更担心的是老爷子的身体,连忙上去按住了他的手。
“但它并没有走啊。”林清音抬头朝旧房子望了一眼,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它还一直守护着你呢。”
“对对对对”周子豪连忙说道:“昨晚小大师布了阵法,我们亲眼看到那条白蛇从大门进来了,它还挨个屋里转了一圈”他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说道:“就是它没看到我们好像挺生气的。”
周爷爷赶紧擦了擦眼泪,他想问白蛇的事又的怕林清音怪他一开始的态度不好,赶紧解释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偷偷供奉白蛇。以前在子豪家的时候,子豪父母忙,我在房间里供奉他们压根就注意不到这件事。等我回到村子里供奉起来就更方便了,除了初一十五在家摆祭品,平时我也会到那个山洞给白蛇烧香。就是自从盖了这个别墅,我这些儿女孙子孙女什么的不放心我们老两口自己住,非得轮流回来陪我们,倒让我束手束脚了。”
周文生想起老爷子时常让自己做烧鸡烤兔卤鸭,每回做好都得给他端到房间里去,为此自己没少絮叨他,顿时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没敢吭声。
“刚才子豪管你叫大师,我以为他们发现我供奉祭拜白蛇的事了,所以反应大了一些。我也不想有人做法打扰它,那是对它的不恭敬。”
老爷子轻轻的叹了口气:“其实他们小时候我说过几件白蛇的事,但是他们那时候都当故事听,等他们大一些就嗤之以鼻说不爱听这种故事。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说了,也不想和他们过多的解释,只要我自己记着白蛇就行,旁人我也不强求。过中秋的时候我还说过,等我死了以后就把我的骨灰撒在悬崖下面,说不定那时候我就能见到白蛇了,我这些子孙也很孝敬,烧的纸钱祭品什么的肯定很多,就够我和白蛇吃的了。”
老爷子没等说完周奶奶就不乐意了,伸手掐了他一把:“不给我吃吗”
周爷爷赶紧拉住她的手安慰道:“我自然想你和我一起的,就怕你不乐意。毕竟骨灰撒下去就没有墓地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
“没什么不乐意的。”周奶奶低头剥了个瓜子塞了周爷爷的嘴里:“要是我不乐意,当年那么困难的时候能让你从家里拿出去那么多只鸡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听到老两口的话题都跑偏到后事上去了,周文生赶紧把话题拉回来:“小大师,昨晚我们见到的是白蛇的魂魄吗”
林清音朝那座老房子看去:“它就在那,你们想见它吗”
周老爷子猛的站起来,动作大的将椅子带翻了过去,哐啷一声摔在了地上,激动的两只手直哆嗦:“真的能见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