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四年, 注定风起云涌的一年。
若说前一年灭赵,是秦赵死仇, 诸国虽惊,但亦在意料之中, 次年灭燕,是因荆轲刺秦, 秦王报复寻仇,亦说得过去,但接下来的秦军围困大梁,便有如在诸国权贵心中倒下一桶冰水,在这盛夏时节中瑟瑟发抖。
魏国是诸国中最顺秦意的国家,秦国打一次便交一次地, 前不久, 秦王只是路过, 魏王便给了丽邑之地做为礼物, 这样听话的友国都打,秦王政是真欲一统天下么?
他吃得消么?
虽被围困, 但平日里亦有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大梁城中, 当知晓秦王政欲亲临的魏地, 甚至秦军以于上游围坝开渠, 水灭大梁后,魏国高层, 皆尽惶然。
秦王船驾顺渭水而下。
除去带来大量粮食, 还带了秦墨与一些小小的材料。
一船船纯度极高的芒硝被民夫们搬上独轮小车, 和运粮的军队一起,送至秦军大营。
秦军最近只是每日试探性地进攻一下,其它时间,都在修房子——他们在为秦王修行宫,不过十来日,一座有前院后院,要道固守得密不通风的行宫,就已经坐落在大梁城外的无名山上,可以俯瞰整个大梁。
王翦父子这几日还如前些日子,一人黑脸一人白脸,在严江面前一唱一合,意图让严江消停下来,不要再吹枕头风——你一文臣,打仗的事情,少掺合。
严江倒是很淡然,随口应付过去。
他没生气,甚至他明白,王翦对他的厌恶也是装的,这老狐狸有着超级恐怖的政治直觉,在立下两国之大功后,不愿意和自己这种秦王近臣保持良好关系,以免得惹得君王猜忌。
所以严江懒得理他们,只是要来一处甚大的宅院,收集材料,开始做一些危险系数很大的功作。
芒硝是韩侯旧贵们在羌地盐池所捞,听说他们已经在靠近临洮的地方兴建了一座城,名为韩阳,周围羌地异族皆愿意前来以畜生交换糖酒器物,韩侯安准备向西方重山峻岭发展,重立社稷。
有材料,一切都好说,严江花了几天时间,做了十几□□包,引线用硝酸钾,这些都不难。
难就难在,要怎么做得像是一场天意。
大梁城是土墙,但不要以为土墙就好欺负,在战国时代,城墙关系到的一国安危,所以这种土墙的土是煅烧过后,加入各种秘方,建设标准是用力一刀最多插半寸进去,达不到标准的,工头通常就会有生命危险,甚至秦国还引入了分段承包的责任制度,以后如果负责修的那段出了质量问题,是会被拉去入刑的。
而严江并不精通爆破,所以他的目标放在了城门上。
只要能炸开一道城门,剩下的一切王翦等人就可以负责的很好,而且城门下圆拱就算炸塌了,也会是一个很低的出口,大大降低冲刺难度。
计划通。
严江忙了一天,见天色将晚,一把捞起已经看了半天的陛下,正准备出门去勘察地形时,就听院外一阵喧嚣。
魏王闻秦王将至,他献上了珍宝美人,希望强秦高抬贵手。
于是很多士卒想去见见美人,所以喧嚣。
“魏王先前斩杀使者,如此强硬,为何突然间就想要求合了?”严江顺手撩了一把陛下,好奇地和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士卒一起去看美人。
美人们是从城墙上的吊篮中出来,鬓发有些散乱,但一个个却都如花似玉,长得甚是美丽,她们带着魏王的国书前来,只是天色已暗,看不太清。
严江仗着身份,去了王贲给她们安排的大营围观。
十位佳丽五男五女,分了营帐,外围有重兵看守——在秦王的命令没有下来之前,他们的处置权是秦王的,没人有资格触碰。
严江靠近在十米范围内时,这些火把下的美人便清晰起来,严江戳着问陛下这几位谁美。
陛下非常肯定地表示卿美!此等俗物,如何能与卿相提!
严江看他一眼,微笑着调戏道“当年邹忌曾言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不知陛下你是私我、畏我、还是有求与我何者呢?”
陛下泰然自若地表示自然是三者皆有,私卿、畏卿、求于卿。
这回答面皮太厚些,大梁城墙亦不及也,严江被猛然返调回去,才发现自己居然说不过一只鸟,一时竟有些无言。
正说时,只见其中一人靠得近了些,火光明媚,映出那人倾城之貌。
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流盻发姿媚,言笑吐芬芳。
若只是美貌倾城,严江亦见得多了,但那眉宇之间的凛冽锐气,倨傲出尘,却是普通美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相提的。
严江忍不住赞道“似你这等美人,魏王竟亦舍得放手。”
那美人回眸看他,眼波流转,甚如暖日触心,仿佛在询问你是谁。
“我是……”严江还没有说话,陛下已经愤怒地一爪踢在他颈侧,示意自己还在呢,让他不得不低声对陛下说别激动啊,我只是在帮你把关呢。
“在下寻鱼,见过严次卿。”那美人声音略低,却甚是沙哑撩人。
好吧,严江摸了一把冷气四溢的猫头鹰,带着它,很少有人不认识自己。
月色甚好,严江抱着猫头赢与这名叫寻鱼的美人攀谈起来。
对方自称是的魏王家臣,深受王恩,自愿前来化解两国干戈,他谈吐清晰,姿态优雅,还有非常不错的学识,对诗、经、法、儒皆有深研究,听得严江咂舌。
“你有大才,应列于朝堂之上,魏王竟让你来陪侍,难怪魏国当亡。”严江忍不住叹息了。
寻鱼却摇头说是自己性格软弱,见人多便心悸,无法为官,不是王上之错。
严江说你何必为魏王说话,魏国走失的大才也非一个两个了,还说只要愿意,便可于秦王面前荐你。
寻鱼沉默数息,突然道“莫怪在下多言,次卿亦有大才,不也未入朝堂么?”
“是我受不得拘束罢了。”严江有一下没有下戳着怀里的鸟儿,免得它暴起伤人。
“真是如此么,”寻鱼幽幽道,“秦王若真是在意于你,又如何会任你流落他乡。这帝王之爱,重不可说,你纵有千般作为,只要是王公枕畔之人,便少不得佞幸之名。”
严江的抚摸陛下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笑了笑道“我,已经如此出名了么?”
寻鱼看他眼,才轻声道“甚实传言倒也不多,只是你每次归秦,与秦王常同出入,这才引得有些揣测。”
“所以这次魏王送美人里,有男有女。”严江轻叹一声,“大王风评被害啊。”
寻鱼于是又劝他让大王为万民想,莫要再动刀兵。
严江只是笑笑,不再与他多谈,而是告辞,带着的鸟儿离开。
寻鱼看着他背影远去,温润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凌厉,复又温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