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能置信,直到颜如璋又说了一遍。
皇帝盯着他“这是她自己跟你说的?”
颜如璋道“并不是, 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别人?”
早在颜如璋上回奉命往济南府办案, 路上巧遇禹泰起所派的一名副将。
那人见了颜如璋, 意外之喜, 便道“本要上京, 不料小国舅有公差来到, 就更好了,我也可以尽快回去向将军交差。”
颜如璋问他何事,这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将军命我送给国舅的。”
颜如璋打开看时,却见果然是禹泰起亲笔所写, 铁钩银划甚有气势, 也不过是寥寥的数行字听小鹿说起, 国舅乃她心上之人,既有玉佩定情,何不好生珍惜。今小鹿身上余毒未清, 虽已禀奏皇上, 亦怕节外生枝, 请小国舅务必多为留心。
这简单的几句话自然不难理解。
让颜如璋有些不能参透的是……凭什么禹泰起一个堂堂的地方节度使, 夏州王, 却竟然在个小小地奴婢身上留心用意。
颜如璋暗忖禹泰起的意思, 大概是怕小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所以才特发了这样一封与众不同的信, 想提醒颜如璋也多加留意, 甚至在小鹿回京之后, 让他多加照顾之类。
至于什么“国舅乃是她心上人”的话,颜如璋本是不信的。
因他自己很清楚那块儿所谓定情玉佩的“来历”,他猜测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让禹泰起误解了。
可后面说起小鹿身上所中之毒,他在惊愕之余却的确留了心,但很快又知道皇帝派了谭伶来请濯缨老人,也就罢了。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有些古怪了。
在闲暇之余,颜如璋总是情不自禁地会想起禹泰起所写的那前半部分,虽知道不可信,却仍是怀着狐疑跟好奇。
曾经也想当面询问仙草,可又有些难以出口。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惦记这件事了,连在面对仙草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觉着有些古怪了。
如今加上宫内频频出事,连颜珮儿也插手其中。
颜如璋心中生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总觉着珮儿惹错了人。
颜如璋是个心思细腻之人,他并没有提跟自己报信的是禹泰起,免得皇帝另有什么想法。
却推到了已经身故的紫芝身上,说是紫芝曾经无意中跟自己泄露的。
这自然是说得通,甚至比禹泰起告诉自己更能顺理成章些。
皇帝听罢,一双凤目盯着颜如璋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最信任重用的人,无可挑剔的贵胄公子,长相跟气质更是万里挑一,如今却居然鬼迷心窍似的盯上了鹿仙草。
要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也就罢了,偏偏颜如璋什么没见过?
颜家的颜珮儿更是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颜如璋这是多想不开,才会把鹿仙草看在眼里。
可更叫他震惊的是,那鹿仙草居然主动承认了心上人是颜如璋?
皇帝有些分不清,在自己心中,这两件事到底哪一件更让他不能接受。
赵踞把自己漫天飞舞的思绪飞快地理了理“朕看你是发昏了……就算那鹿仙草、不知廉耻的说什么喜欢你之类的话,你难道就当真了?这宫内数千的奴婢,要是每个人都说喜欢你,你还要每个都纳了?”
颜如璋道“当然不是,毕竟……也不是每个人我都喜欢。”
赵踞一口气转不过来,差点儿呛到。
皇帝咳了数声,半恼半笑的“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次?”
颜如璋笑道“皇上,我也是很喜欢小鹿姑姑的。上回在御花园内请她吃拨霞供的时候,皇上不是也看见了吗?”
“你还敢说!”赵踞气不打一出来。
本以为自己骂两句,颜如璋就偃旗息鼓了,没想到反而变本加厉,又提起御花园那件事。
皇帝脱口道“不行,朕不答应!”
颜如璋脸色微变“皇上……”
赵踞道“朕、朕不能看着你这么想不开,这么……自甘堕落,这京城内乃至天底下,你要哪个女子都行,就是那个不行。”
颜如璋听着皇帝斩钉截铁的话,心有些微凉。
“小鹿姑姑身份虽然是宫女,可是……”
“没有可是!”赵踞竟然动了真怒,“朕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这是要抗旨吗?”
皇帝对颜如璋的态度从来都跟对别人不同,两个人之间甚至都可以肆无忌惮地玩笑。
在颜如璋的记忆里这还是皇帝第一次对自己动怒。
赵踞自己也发现了态度有些不对。
他转过身,深深呼吸,片刻终于说道“如璋,你办事虽然沉稳干练,但毕竟年少,也没经历过女人,朕是怕你给人蒙蔽,鹿仙草她……说的话也未必会是真的,你应该没有当面儿问过她吧?”
颜如璋垂头“是。”
赵踞暗中吁了口气“她那个人嘴上没有一句真的,你难道还不知道?不要一时冲动,你再好好地想想。”
颜如璋并没有回答,又过了会儿,才说道“其实,就算皇上不肯成全微臣,假如禹将军那边真的派了人来,皇上又该如何处置?”
赵踞愣住。
颜如璋去后,赵踞呆立殿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殿中放了太多的冰块,竟让他体会到了身心发寒的滋味。
赵踞走到窗户边儿上,滚滚地热浪侵袭而来,这种滋味却又变成了水火交加。
回头看了看,殿内空无一人,赵踞叫道“人呢?”
不多会儿,雪茶从偏殿跑了出来,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赵踞道“鹿仙草呢?”
雪茶忙道“回皇上,小鹿刚才又有些不太舒服。”
赵踞本来正一腔邪火想要发泄,突然听了这句,那火莫名地降了下去“哪里不舒服?”
雪茶道“好像是肚子疼。”
赵踞喉头动了动“传太医没有?”
“这个不必吧?”雪茶呆呆地问,“她也说不必的。”
“胡闹,”赵踞拧眉,“快去!”
雪茶去传太医的时候,赵踞自己进了偏殿,越过两重幔帐,果然见仙草在靠墙边儿的罗汉床上歪着。
赵踞走到跟前儿,想到方才颜如璋的那些话,心里火冒三丈,但是看到她躺在床上的样子,瘦瘦小小的,肩头不盈一握似的,又觉着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好些了没有?”皇帝微微俯身看向仙草。
像是给他吓了一跳,仙草忙转过身来,却正对上皇帝注视的目光。
两人彼此相看,片刻,仙草醒悟,急忙下地行礼。
谁知才一动,便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形摇摇晃动。
赵踞忙抬手将她拢住,她娇小的身子便给搂在了怀里。
这种感觉,有两三分的熟悉,又有些新奇的陌生。
赵踞垂眸看向怀中的人,给她的身子在胸口一挨,好像心也跟着变软了许多。
仙草却又抬手,在皇帝的手臂上轻轻地摁了把,她撑着站住脚“奴婢冒犯皇上了,请皇上恕罪。”
她的体统跟规矩,来的真不是时候。
宁肯她还是先前那样肆无忌惮。
赵踞哼道“这会儿你倒是知礼起来了。”
仙草苦笑,那笑里却有压不住的痛楚“奴婢吃一堑,就算不能长一智,也不敢再逾矩啊,万一得罪了皇上……怎么了得。”声音越来越微弱。
这是皇帝之前骂她的话,没想到她记得倒是清楚。
赵踞却无心再计较这些,因为他发现,仙草的脸色煞白,额头上甚至有冷汗渗了出来。
他忍不住抬手握住她的,果然,小手冰凉。
而仙草像是受惊似的想要缩手,皇帝却不肯放开,这样拉扯之中,越发晃的她头晕眼花,只来得及说道“皇上……”
膝头一软,整个人就晃悠着倒了下去。
赵踞张开双臂将她抱住,想也不想便打横抱起。
之前他也曾抱过她,那会儿仿佛还有点儿重量,但是现在,不知为什么,竟给他一种轻若鸿毛的错觉。
终于太医赶来,给仙草细细地诊了一番。
太医的脸色有些古怪,这让赵踞越发地心惊肉跳“怎么?”他冷着脸,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
太医咳嗽了声“回皇上,小鹿姑姑、其实并没有大碍。”
“什么?”赵踞一则放心,一则不信,呵斥道“她都晕厥过去了,还说没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