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踞说罢, 高五领旨去传谭伶。
赵踞又叫送信的施令官回去告知禹泰起,叫他不必担心之类。
等众人都去后, 赵踞想了会儿,又看向雪茶“这件事不许先透露给鹿仙草。”
雪茶还有点糊涂,只从赵踞那一句话以及他的神情,推断出仙草有些不妥当。
正提心吊胆的, 听了皇帝这样说, 下意识地躬身“奴婢遵命。”
赵踞把手中的信又看了一遍,自言自语道“一个说已经好了,一个却又特意来说什么务必留心……若只是试朕的,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浓眉微敛, 皇帝缓步走到旁边的火树银烛前,将信往前一送。
火舌侵吞,那薄薄的信纸很快就化成了一团灰烬。
天气逐渐开始炎热, 罗红药终于能下地走动。
颜太后那边虽然对仙草去而又回有些不喜欢, 但是看到罗红药病情好转,加上最近太后也有自己要操心的事儿,便也罢了。
颜太后近来所思所想的, 却正是颜珮儿进宫之事。
本来颜家姑娘的出身, 容貌,品格等自然无可挑剔,唯一有些不妥的是, 当初在废太子赵彤还在的时候, 颜家为了缓和跟皇后之间的关系, 曾经想过要把颜珮儿许给赵彤。
那时颜珮儿年纪虽不大,貌美之名却已经传播开去,但当时张皇后还颇为看不起,觉着颜珮儿虽然美貌无双,但如果要当太子妃的话,美貌却是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德行罢了。
而且因为张氏很不喜欢当时的颜太后,所以一并也嫌弃了颜珮儿,更觉着她美则美矣,可太美了自然妖妖娇娇的有失端庄,倘若当太子妃是不成的,但是当个侧妃之类的,还可以考虑。
幸而是张氏这一考虑,颜家还没有认真进行此事之前,赵彤就倒台了。
本来这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可偏偏有人要拿他做文章,前日有御史当廷质问是否要纳颜家的女孩子进宫,连“一女不事二夫”的话都说了出来,虽然这御史给赵踞命人叉了出去,革职流放,但这件事却也因此而传扬开来。
甚至在民间更有许多不堪的流言蜚语,竟说是之前废太子在的时候,曾跟颜珮儿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交际之类。言外之意是颜珮儿早就失了清白。
其实不用想就知道,这御史背后自然有人指点。
连颜太后也知道那人是谁,除了蔡勉,再也没有别的了。
连方太妃都听见了风声,暗中对太后道“太师像是不喜欢珮儿姑娘,据说太师也在物色出色的女孩子,想要送进宫来呢,若是给太师择定了人,那么……”
自打朱太妃出事后,方太妃便成了太后的心腹,她自然懂太后的心意是想要颜家的女孩子进宫为后。
此后,太后特意传了颜家二爷进宫,秘密地说道“事情不能拖了,我会再跟皇帝说,皇帝一点头,就命司礼监操办此事,把珮儿及早接入宫内。如果给蔡勉抢先一步,咱们就失了先机,以后要让珮儿为皇后就晚了。”
颜二爷道“皇上最听太后的话,一切就靠太后做主了。”
直到四月下旬,皇帝终于下旨将颜珮儿召选入宫。
几乎与此同时,颜如璋风尘仆仆地进了京。
在小国舅快马加鞭地进京面圣之时,没有人在意,从京城的西门也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入,竟也是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这日仙草去御膳房吃了一回,鼓着肚子往回走,将到宝琳宫的时候,却见几道陌生的身影正进了宫门。
仙草看着那些人的打扮,竟不像是宫内的人。
正疑惑中,宫道上有几个看热闹的宫女太监正也议论纷纷“听说了吗,这进宫的那女人好像是罗昭仪的母亲,是从镇远赶路来到京城,只为见昭仪一面的。”
另一个道“昭仪的父亲犯了事,这罗夫人倒是没事的?”
“多半是皇上顾惜昭仪的体面,所以开恩并未为难。”
仙草正要进门去看情形,却见江水悠跟方雅两人从宝琳宫内缓步出来,一眼见了她,江水悠笑道“小鹿姑姑。”
仙草止步行礼,江水悠道“听说姑姑又去了御膳房?”
他们方才在里头陪着罗红药说话,自然知道仙草的去向。
仙草却因为自己不在宫内的这段日子里,江水悠并没有对罗红药落井下石,所以也还高看她一眼。当下含笑回答“正是。”
旁边方雅嗤地笑了声,说道“姑姑又是去打秋风了?”
仙草正色说道“只是试吃罢了。看看有没有毒,可不可口之类的。”
江水悠含笑道“其实姑姑不在宫内这段时候,我也钻研出了两道新奇的菜,只是怕没有人赏鉴,没想到姑姑又回来了,却像是知音一般,姑姑不如跟我去平章宫,我给姑姑做了尝尝?”
仙草知道江水悠这人做菜很有一手,虽然才在御书房内吃饱,但想到当初那拔丝红薯以及开水白菜,仍是忍不住有些唾沫如涌。
她咂了咂嘴,勉强按捺“多谢昭容好意,那也只得改日罢了,听说罗昭仪的娘家人进宫来,我得回去看看。”
才要走,江水悠笑道“我劝姑姑,这会儿还是别进去的好。”
仙草正不解这话何意,江水悠似笑非笑地说道“要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姑姑这样伶俐的人,何必把自己掺和进去?”
此刻突然听到宫内有人说道“昭仪娘娘又怎么样?!”声音居然高而尖利。
仙草正在蹙眉踌躇,闻声便再无迟疑,迈步进门去了。
剩下方雅回头,诧异地问“姐姐,里头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叫小鹿姑姑进去?”
江水悠道“你方才也看见了,这罗昭仪之母不像是个好相与的,她这次进宫,只怕是为了罗举人犯案的事特来求情的,昭仪那个和软的性格自然抗拒不得,若闹起来……只怕还是小鹿姑姑当恶人呢。”
方雅呆呆地听着这番话,似懂非懂,几乎就想回去看看究竟。
江水悠却笑道“赶紧走吧,再迟了些咱们也落了嫌疑。”
正如江水悠所说,罗红药之母的确是来替罗举人、另外还有一并涉案的那些人求情的。
而罗母之所以来的这样快,自然并不是她一介妇人能够做到的,底下自然有人相助。
却是那些涉案的上下官员,听了风声后怕了起来,便死马当作活马医,撺掇罗母上京,叫她务必进宫面求罗昭仪开恩。
罗红药毕竟这两年都没见到家里人了,之前父亲出事,已经魂不守舍,听说母亲到了,满心急切,忙叫传了进内。
不料罗母一见到她,便诉说起了罗举人的案情,又说道“红药,你父亲着实是冤枉的,那些事情他多半都不知道,都是别人打着他的旗号做的。你快跟皇上求一求,别为难你父亲了。”
罗红药很是为难,垂眸道“这是朝堂上的正经事,我是不能插嘴的。”
假如罗母是个大户人家的出身,自然知道这宫内的体统是不可逾越的,但她却是小地方的鄙陋妇人,且又知道罗红药性格软弱,见她如此说,便急的说道“你在这宫内吃的好睡的好只顾享福,却不管你父亲的死活了?”
罗红药一怔,旁边的宁儿实在忍无可忍,便喝道“还不住口,这是昭仪娘娘,你不要在这里没规没矩!”
罗母愣了愣,虽然稍微有些畏惧,但扫了一眼罗红药,见她默然不语,便又昂首嘴硬道“昭仪娘娘又怎么样,难道我就不是她娘了?”
宁儿跟安儿等虽然是宫女,却也没见过这等小门小户的泼妇做派,当下都吃了一惊。
罗红药却知道这里不是罗母撒泼的地方,也不愿意让宫女们看笑话,就先让她们退下了。
罗母见人都走了,越发来了兴头,又趋前甜言蜜语地说道“红药,听说皇上很宠爱你,满宫里现在数你最大,你说句话,皇上难道不肯听?你就救救你爹,还有你几位堂兄,表弟,另外还有几个人……”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在袖子里掏摸了会儿,竟掏出了一张纸,说道“这上头写的人名,你务必要保全他们,这些都是照拂咱们家的大人、先生们,对了,还有这位王知县你该记得的,当初你能入宫还多靠了他在采选的太监跟前美言的呢。如今你有这样的荣华富贵,可不能过河拆桥不管恩人啊。”
罗红药见她越说越离谱,居然还拿出了这样一张纸,脸上早就没了血色。
她虽然是个不擅长拒绝人的,何况对方是自己的父母,但却知道这已经超出了自己能管的范围。
当下道“母亲,不是我不帮,是我着实帮不了。当初父亲犯事,皇上没有牵连我,已经是格外开恩了,我若不知好歹还想去求什么情,非但辜负了皇上一片恩典,更加怕惹怒了皇上,连咱们都不能周全了。”
罗母本以为自己只要一露面,一说话,罗红药必然就乖乖地听从的,没想到她居然坚决冷淡地说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