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书被人摆在这里,旁侧便是张供人休憩的小榻,明显就是屋主人会经常拿来翻看的,其中会不会有他们需要的线索呢闻折柳如此想着,从里面取出一本尤为破旧,一看就是被查阅过最多次数的古籍。
“海国列传”他喃喃道,捏了捏书脊,总觉得里面夹了什么异物,急忙又轻又快地翻开来看了,发现那竟是一张已经泛黄,薄脆不堪的纸页。
手中简讯闪烁,传出谢源源和杜子君的回话我已经赶回去了,你们也快点
急,速回。
他焦躁地呼出一口气,蹲下身体,将书放在旁边,先小心地打开这张叠在一起的纸,上面却是一连串的日期和数字,以记表格的方式排列着。
“露在青萩上,分明不长久,偶然风乍起,消散证无常”最上方笔触凝重地写着一首古歌。
纸上的笔迹同闻折柳先前在案几上看见的别无一二,都是五岛千里所写。而这首古歌也是源氏物语中,紫姬即将香消玉殒,因此对源氏感叹人世消散无常,如朝露般无可奈何的悲叹,用在这里又有什么寓意呢
再往下看,闻折柳第一眼就在开头看见了个眼熟的日期。
“延享四年四月八日”他皱起眉头,“这不是若紫开始记录日记的第一天吗那天她正好得知了自己要嫁给久松公子,成为新妇的消息等等”
眼前的迷雾仿佛骤然被风吹散些许,叫他隐隐约约地看见了背后真相的轮廓。
紧接着,纸上的布局如表格般精细,每隔七天便有一个日期,后面跟着打了一个小小的斜杠,看上去就像制作表格的人定下了一个每过七天就要完成的阶段性任务,后面的斜杠则是完成的证明一般。
闻折柳眉心紧蹙“什么意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此时,侍女已然为两个人斟满了青瓷杯中的茶水。因为怪病的缘故,这里所有的食物都不能用明火烧熟,连泡的茶都是寒凉彻骨的冰冷,黑褐的茶沫了无生机地飘荡在一杯青凌凌的水里,就像一群蚊虫细碎的尸首漾在其中,看得人肠胃都要打结了。
杜子君不喝,五岛千里也没有举杯的打算,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巫女,只觉得这个女人很古怪。
自她在这里安身立命以来,男人盯着她的眼神垂涎惊艳,女人瞪着她的眼神羡慕嫉妒,但从未有哪个人,像眼前这名气质冰冷的巫女一样,用如此复杂的目光凝视自己。
是怀念,是憎恨,是不舍,还是一星抱歉的憾然
“你嫁给他多久了”杜子君率先问道,这时候,他的手脚还残存着方才惊人的寒意,“三年,五年,八年或者十年”
五岛千里的唇角翘起,是微微笑着的模样妻子的身份和漫长的贵族生活,这笑容早就刻进了她的肌肤深处,成了下意识的展示表情。
“有时候,人总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懊悔,”杜子君低下头,不知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自己说,“曾经伤害过的人,花过的冤枉钱,昨天没能递给流浪狗的一根火腿肠人无时无刻不在做错事,又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做的错事感到后悔。”
五岛千里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杜子君端起茶杯看了看“不过,有的人好像不是这样。”
“天生偏执,天生没有同理心,天生极度自我你是这样的人么,青藤夫人”
五岛千里笑了起来。
她绝世的面容在室内闪闪发光,温声道“巫女大人,我觉得,我有必要问一下,您是透过我,看到了谁吗”
杜子君一怔,竟被这一句反问出了些许狼狈的感觉,这时,侍女推开房门,从外面进来,跪坐在五岛千里身边。
她的神情慢慢发生了变化,在这间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房间里,她死死盯着杜子君,嘶声质问“您骗了我竹林里根本就没有余下的阴阳师,您只是在这里拖延时间他们到底在哪”
同一时间,宫殿内的闻折柳突然想到什么,赶紧从地上抓起那本古籍,翻开到先前夹住纸页的地方,在下方看见一副图文并茂的说明。
这本海国列传有点像本土的山海经,只不过没有山海经那般范围广袤,囊括丰富,但同样也介绍了许多沿海的奇人怪物,神异传说,当中还伴有简笔描绘的图画说明。在闻折柳翻到的那一页,上面端端正正地画了一个上半身是丰腴妇人,下半身是鱼形长尾的奇异生物。
闻折柳瞬间如遭雷殛,愣在了原地。
“海人鱼,鱼身而人首,状若妇人,其音曼丽,见则天下大水”他一字一句,读得分外艰辛,“其臭无味,食之既狂,鲜有幸免者,食之寿千岁”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紧盯着后一句“血肉入药,七曜一服,可使人神智渐聩,类棚头傀儡”
简讯闪烁得愈发频繁快点别管你们发现什么东西,我拖不住了谢源源在房子后面的竹林,你们快到那去
贺钦的声音遥遥传来“柠柠,该走了”
闻折柳周身一颤,仿佛大梦初醒,他赶紧将纸页上的内容默背数次,再叠进去收好。古籍放回原处之后,他便随着贺钦闪身出去。
“先把外观打湿,跟我从竹林旁边桥的方向回去”贺钦将他的衣服扯得凌乱了点,“看到的东西都记住了吗”
闻折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神情仍然有些震惊的恍惚。
贺钦拍拍他的肩膀,接着一把将他抱起,身体绷如一张满弦的大弓,倏然朝着回去的方向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