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 梁玉在家读书这一个月里,梁家陆续有人登门。梁玉看了看名单、帖子、礼单,又拿与吕娘子商量,都没有出格的地方,也就没有管。
用吕娘子的话说“这都是在试探呢, 大鱼还在后面。”
岂料没有等来大鱼,反而是自家被当成了鱼, 梁六郎还差点成了一条死鱼。
梁玉当时正在听吕娘子给讲佛经,听到一半,投书而起“怎么回事”
来报信的是南氏那里使女,对梁玉道“奴也不明白, 只是听说正在外面吃酒听曲儿,摸着牌,忽地就昏过去了。叫人抬了回来。是与四郎一同去的,四郎他们带着人, 当时就把那破地方打烂了。一道赌的人也叫四郎拿住了。六郎被送到正房里去了,老翁叫三娘也去商议。”
梁玉倒吸一口凉气,亲哥哥我不过赚一声泼妇, 你们是真能把事儿惹到京城啊
“吕师,咱们去看看”
吕娘子面沉如水“好。”起身之后又提醒梁玉, 不要着急,这也许不是件坏事。
梁玉心说, 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他们是得在不大得意的时候吃点亏, 才能长记性。又很生气“怎么一没人提着耳朵就散德性了呢”
到了南氏的正房, 人乌泱乌泱的。使女说一声“三娘到了。”很快分出一条路来,将梁玉和吕娘子连同身边的两个婢女让进了内室。
梁玉进去一看,梁满仓正坐在榻上瞪眼,南氏捻着数珠,一边数一边问“郎中请来了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四郎呢”
梁大郎在一旁答道“老四看着那群无赖呢郎中,老二去请了,我叫老八、老九去给老四帮忙,别吃了亏。叫您孙子在前面等信儿”
这时节就显出儿孙多的好处来了,都不用梁满仓动手,梁大郎指挥兄弟子侄,就分好工了。看到梁玉进来,梁大郎道“三娘来了快进来我觉得事儿不大对。”
梁大郎一向以长房长子自居,从来肯担责任,也好管个事儿,想的不免就多,对妹妹说“我看不大对啊,他两人能有多少钱就吃得起酒、叫得起小娘、赌得起钱了别是在外头干坏事儿了吧”
梁玉也觉得不大对,就钱上来说,梁家人的思维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梁玉道“跟他们出去的人呢问他们”
“问了,就说跟往常一样,吃酒听曲赌两把。”
“赌爹”梁玉抬高了调子。
梁满仓道“城里不都这样吗你还在宫里赌了呢。”是的,家里穷的时候,赌是败家的。现在家里有钱了,偶尔赌两把,有什么不可以呢种种赌斗,都是京中时兴的玩艺儿,断没有不玩的。不玩,就是跟朋友们玩不到一起去。梁满仓自己依旧不赌,现在倒也不大禁止儿子们偶尔玩两把了。
梁玉耐着性子问“那今天到底是怎么赌的别说跟往常一样,一样一样扳倒了说。从头说起,咱们捋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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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梁家门的,有结交“新贵”的,也有探底的。梁家根基浅,一眼望得到底,其实有更多的是妇人们想见一见“三姨”。然而一则梁满仓不大乐意叫闺女太好强,二则南氏也觉得自己女儿得“大家闺秀”,总得做出斯文的样子,好洗一洗“铁笊篱”的耻辱,几乎全挡了下来。妇人里反而无事发生。
男丁就不一样了。
读书当然要读,儿子跟女儿终归不一样,哪有成天把儿子锁家里的呢儿子们又还要骑骑马,打打猎,这些都是富贵人家常玩的,那不能不会。所以梁满仓也不得不让儿子们三、两天能跑出去野一天,也许是骑马打猎,也许是凑热闹打马球。这个宋义、宋果是不会拦着的。
宋奇帮梁家理的规矩里,还有月钱这一项。每个月,每人发多少钱帛,自个儿花。梁满仓起初是十分不乐意的,后来被宋奇给说服了。咬牙切齿地发钱。梁家人以前哪见过这么多的钱一时都乐得不知道要怎么花了梁大嫂等人,第一时间把儿女、丈夫的月钱把到手里,要一家子统筹。梁六、梁八、梁九三个就不一样了,他们没媳妇儿管
梁八郎好点,自己的月钱,用拳头跟弟弟借了点,凑成一笔巨款,试图去西市买支好看的、贵重的簪子,一雪前耻。梁九郎的钱被哥哥“借”了,十分不快,只好拿剩下的几文买了点糖,蹲墙角舔。
梁六郎就得意了,捏着钱上了街。遇到了赌钱的就玩两把。京城赌博的花样也多,除了自己下棋、推牌,还有赌斗鸡的,有赌赛马的,池边还有斗鸭的,总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能拿来赌的。
宋奇教他们京城生活,里面就有一些赌博的内容,梁六郎如鱼得水。他每几天总能出去一次,渐渐也有了一帮朋友,他们也会嫌他土气,也带他一道玩儿。赌的渐渐高级起来,其标志之一就是有做官儿的跟他一起玩了,虽然只是个小官。而且他总是赢,至今已赢了有三十万钱了
梁六郎觉得自己也不能小气,看妹妹,赢了之后要洒赏钱的,他也放赏。终归是有点怯,他不拿钱回家,也不叫跟着的人说他在外面赌了。又唾弃自己胆小都有官人与我一起赌了,我何必再怕
当然,还是不得不防的。梁六郎就问赌友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赌而不用被打,朋友们给的办法也简单,“法不责众”,把他的兄弟都拖来玩,到时候挨打也有陪绑的不是梁六郎深以为然,数了一数,就四哥吧梁四哥近来和老婆关系不大好,总怄气,自己的哥哥,梁六郎心里向着他,邀出来散心解闷,还有唱曲的小娘呢。
梁四郎于是也来了。
今天也是一样的赌,梁六郎的手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好。旁边唱起了小曲,他乐不可支地揭开骰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两眼一翻,倒了。梁四郎是他亲哥哥,很关心弟弟,又有小人物的精明,一把攥住了同桌两个身上有官的人“咋想跑”他是种田出身兼职石匠,两只手满是老茧,又极有力,钳着二人挣脱不得。
梁四郎的想法极其朴素要赔偿也要找能付得起的人
现如今,这俩人正被他一手一个拿着,去见官呢。
解释完毕
“总赢跟小官儿赌钱能赢下三十万钱”梁玉心说,你们真他娘的财迷心窍了傻子都知道这事儿不对了啊,不是要巴结咱家、给你行贿、求你办事儿,就是要对你做什么坏事了六郎一个连官儿都没有的人,他能帮人家什么事咱们家都是散官,啥事不管,能帮人家什么事人家这是要算计你了
梁大郎还搁那儿叹气“唉,他手气也同你一样的好,只是运气不大好。”
放屁老子想扔几点扔几点,他行啊这他娘的是套儿啊梁玉差点骂出口来。无论是投壶还是下棋,又或者骰子,她是真的练,又不是玩好手气个屁啊世上哪里真的就有一点折扣不打的好运气呢
很快平息了怒气,梁玉换了个委婉一点的说法“就算六郎有这样的手气,也得那人有一直输给六郎的傻气才行得多想不开才能输了三十万还接着跟六郎赌他图的什么呀当送财童子”
梁满仓等人都觉得梁玉这话说得对,低声讨论了起来。
说话间,郎中请到了,先说“不要围这么多人。”然后是望闻问切,都做完了,说了一句是受到了惊吓,开几剂汤药吃吃就没事了。另外,郎中还建议,到庙里或者道观都行,请点符纸烧了让梁六郎再喝碗符灰水。
开完了药方,郎中看给的诊金没有打折扣,又额外附赠了叫醒服务。讨了碗冷水,捧在面前念叨了几句咒,喷了梁六郎一脸冷水,床被都湿了。梁六郎睁开眼来,看到一个山羊胡子的寒酸秀士,问道“我妹追来了吗”
郎中奇道“难道是中邪”说什么妹妹呀
梁六郎爬起来,不及问候父母,看到梁玉,又一翻白眼,倒下了。
还真是问我梁玉也觉得奇怪了,我这一月都没出家门儿,没对他干什么呀
郎中起了点研究的心,又喷了一口冷水“醒醒。”
梁六郎装死,梁满仓大怒“三娘你上去,问他”
梁六郎顿时复活“你你你你你,你别过来。”
梁玉抱起膀子“说,你咋回事”
“还不是你提刀追着我砍我赌钱时听到有人说妹妹,我就吓着了”梁六郎也颇为愤慨
当年,他被妹妹提刀追杀,是因为梁玉做学徒,梁六郎跑腿到了县城看妹妹。梁玉把攒下的几个零钱叫他带回家去,转头被街坊给了一碗蜜豆,想起来哥哥没尝过,一找,人没了,梁六郎跑去赌场了,找到的时候他正在揭盅。那还有什么讲的蜜豆也不给了,菜刀提起来,一路追杀。
从此,梁六郎落下一个毛病,赌 叫玉的妹妹贴着头皮而来的菜刀。
极不幸的是,小曲的词多半不大伟光正,甜哥哥蜜妹妹的还挺多,“玉”又是个极容易重名的字。今天几样聚齐,梁六郎正揭盅,小娘唱着曲,冷不丁那边说一句“阿玉”,完美再现了当年的一幕。他被自己吓昏了。
郎中眨了眨,放下了碗,什么话都没说地溜了。听了富贵人家的阴私事,不跑还等着被灭口吗真是吓死我了扛着药箱,郎中趁着梁家人从震惊到暴笑,再到梁满仓大怒,没有功夫理会他,跑了,边跑边笑。
梁玉看到了,却也无法拦着,拦下了干什么给封口费梁四郎还在外面抓着人见官呢,估计是封不住的。罢了罢了,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叹了口气,梁玉和梁大郎一起去劝梁满仓“人没事就好。”梁大郎还说“四郎那儿还拿着人要见官呢,赶紧追回来,好好赔礼道歉。”
梁玉眼珠子一转“不错,都是些什么人有姓名住址没有说是官儿,是什么官职参详参详,送什么样的礼才能叫人消气。”
梁满仓心中一梗,险些背过气去“败家子,还要赔钱呐”
你叫人吃了冤枉官司,不得赔钱吗就算猜他们不怀好意,也没有真凭实据呀。该认的怂,还是得认的。摸上门儿了,再说别的事儿。万一就是个巧合,真遇到个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