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来不及看费尔德侯爵那一大长串的签名, 克莉丝瞪着问题良久, 僵硬抬头, 看向书架。
十四张纸的考试大纲, 内容堆起来比人还高, 结果最后就考这么一个宽泛问题,还刚好就挑中了她只看过两页的书。
难怪在佛罗伦萨时, 他老人家有意绕过了法律部分没教,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偏偏还算准了她会头一个选这本,以她对法律的了解程度, 看两页就会放弃。
就像面对试卷,最痛苦的不是到考不会的,而是这道题自己分明做过, 偏偏还不记得答案了。
克莉丝瞬间面如死灰。
老师何止是刁钻,简直是魔鬼。
她却不得不承认,他老人家实在太了解自己。因为这个捷径正好就是她最近一直在琢磨的, 而且比起自己想办法运作,费尔德侯爵随便帮她提一句有用多了, 还名正言顺, 不会出差池。
克莉丝毫不怀疑,就算自己这次没有通过考验,那份实习也会落到自己头上。
到时候都课业和实习落到头上,剑桥伦敦两边跑,她就可以开始提前挑假发了。
撑桌起身,走到书架前, 克莉丝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本虽然彼此很眼熟,大家却一点都不熟的《国会法》。
她决定先勉强过一遍,提醒自己不要有畏难情绪,至少把整本书的大概结构摸清楚,看到不会的就跳过。
三分钟后她跳完了全本。
克莉丝抹了把脸,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写不出论文,还会写出一篇比原书还厚的十万个为什么交给她的老师。
当晚用过餐,大家都回到会客厅后,克莉丝难得没有和其他人一起说话,跑到一边弹钢琴。
玛丽把书往后翻一页,长长叹了口气,“又来了。”
达西好奇道:“怎么了?”
吉蒂担心看了一眼,压低声说:“克里斯只有需要发泄心情的时候才会一声不吭主动去弹琴。”
莉迪亚不懂这些,很干脆问:“这次的曲子叫什么。”
“贝多芬的《悲怆》,第三乐章。”伊丽莎白顿了顿,看到五妹还是一脸茫然,继续解释,“贝多芬亲自命名,就是表达对现状的愤慨,反抗残酷命运的意思。”
莉迪亚:“……”
你们文化人表达感情就是不一样。
克莉丝第二天起得很早,随便去厨房塞了点面包和牛奶,告知管家今天不吃早餐,抱上那本《国会法》就出了门。
虽然完全不抱希望,她还是决定跑一趟麦里屯,也没去姨妈家,直接去了街上外公原先的律师事务所。
得知她要问自己法律方面的知识,菲利普斯姨父自信心爆棚,非常“热心”点了头,甚至还找来好几个书记员,要让他们也跟着学学,结果接过夹满了纸片的书就傻了眼。
“我们在小镇上也用不上这个法,我还不知道你外公有这一本。你看这个有什么用?”
克莉丝随口解释:“这是我的功课,所以想了解一下。”
菲利普斯姨父忍不住笑了,“你不会是想参选吧,大学生。”
如果是以前,克莉丝还会与他客套几句,不过现在实在没空,所以只是随便点了点头,起身告辞。
她刚一走,菲利普斯先生就与身份书记员戏谑起来:“年轻真好啊,还能做梦的年纪,才上个大学就异想天开起来了。”
书记员连连点头,奉承道:“我们郡选区的人这么多年没变动过了,这位少爷就是进宫觐见,拿了爵位,也别想从那几个完全联手的老狐狸手里抢半边椅子,不必他们说话,他就得被他爸爸拎着上门赔罪。”
克莉丝在门外遇到了一位先生。
看到她从办公室出来,对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接着又打量了一番,试探说:“您是小班纳特先生吧?”
克莉丝疑惑点头,“您好?”
他微笑解释:“抱歉,因为您和您的外公有一点像,又与菲利普斯先生认识,所以才做出这个猜测,是我冒昧了。”
“这么说,您在这里干过很久啦?”
“啊,请不必这么称呼我,叫我戈尔登就行了。我以前在老加德纳先生手下学习,现在只是帮忙管理一些卷宗。”
确定他在外公手下干过,克莉丝眼前一亮,提出想要向他请教几个问题。
戈尔登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领她去了档案间,那里光线不太好,因为存放的案件卷宗有一些淡淡的潮气和霉味,堆积的灰尘也很多。
克莉丝拿出手帕掩了鼻子,这才闷闷打了个喷嚏,另一只手把《国会法》递了过去。
“我看这上面划的线和批注,外公当年应该是看过这本书的。”
戈尔登请她在那张小桌子后坐下,又开了窗子通气,只瞥了一眼书的封面就面露恍然:“我还记得,这是为了一个案子买回来的。是先生搬来麦里屯之前的最后一桩案子,记录应该还在,您等等,我去给您找。”
他翻找时,克莉丝不小心瞥到了一边还没归档的文件,或许本来就只是一件鸡毛蒜皮的案子,书记员写得很敷衍,克莉丝连字都没看懂。
戈尔登对每一宗案子存放都很有数,没多久就在一个角落的箱子里找到了,联想起刚才青年的喷嚏,又很细心在一边拍掉了灰尘才拿过来,放在克莉丝面前。
和新文件的凌乱不同,这个卷宗写得很详细规整,不过她翻了一会,失望发现这只是一桩普通民事案件,因为委托人是一位议员,她外公性子谨慎,为了避免疏漏,这才特意买了这本法案研究了一遍。
想要以此为论点写一篇文章的想法还是泡汤了。
注意到记录的姓氏就是“戈尔登”,克莉丝又有了新的念头。
她从头几页的纸条上挑出里面几个问题,和国会法无关,是因为她自己完全没入门才产生的疑惑,或许是沾了外公的光,对方都耐心解释了,而且说得很深入浅出,克莉丝本来就不笨,只是一直没摸着门槛,所以一下就懂了。
戈尔登说完后,克莉丝才拿出这封老卷宗的细节问,他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克莉丝很自然起身告辞,语气随意问:“你有名片吗?”
戈尔登惊讶看她,还是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手写卡片递过去。
青年站在门口接过,另一只手里还抱着那本书,从容自信说:“你不应该缩在这样狭小的地方。”
“你和我的姨父是同期的书记员吧,只是因为受到我外公的赏识,就认命被他派来做这种无趣又细碎的管理员工作,那才是亏待了他对你的培植。”
“我正好缺一个律师。如果你相信我的姓氏,那么工作之余,请把自己当初做学徒时的劲头捡起来,开始复习版权法,七月结束前我会给你来信的。”
完全不用对方现在做回答,克莉丝自然走出房子,抬头看了下牌子。
——菲利普斯和加德纳律师事务所。
“克里斯。”
有人在身边温声道。
克莉丝转身看清来人,已经下意识笑起来:“神甫先生,您的事情办完了?”
两个人自然并了肩,继续往前走。
“是的。你呢,我注意到你从律所里出来,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克莉丝轻轻摆头,“有一些法学的问题来问一下,不过没什么进展。现在我得去另一个地方碰碰运气了。”
“您要不要和我一起?毕竟回去也只能去浪博恩吧,我担心妈妈会为了达西先生把您又塞给爸爸,这样您恐怕得跟他再游览一遍我家的田庄了。”
爱德蒙只听着,没有理会街边不住看向身侧的女性目光,更没有看说话的青年阿多尼斯,抿了下要翘起的嘴角。
“很乐意。”
克莉丝接下来决定去的是卢卡斯家。
班纳特先生是个怕麻烦的,每年投票都很随意跟风,和选区的议员没有任何往来,所以她也不能贸然去拜访。
卢卡斯府和浪博恩很近,再加上两家太太有一样的八卦爱好,走动很勤,两家人关系还不错,卢卡斯爵士过去在麦里屯做生意,后来又凭本事做了市长,进宫见过上一任国王,接受了授衔,虽然没有地产,好在有爵士的爵位。
现在做生意还是会遭上流社会鄙视,卢卡斯爵士很在意自己的出身,所以变得尤其热情周到,得知克莉丝是要问国会相关的事情,便毫无保留把所知的一切都说了起来。
托他介绍,克莉丝总算知道了他们镇代表议员的家里多么气派。
依旧算不上什么有效进展。
知道留下来就是无止境关于达西先生的问题,克莉丝还是婉言谢绝了卢卡斯太太的热情挽留,走了没几步,卢卡斯家的大女儿夏绿蒂跟了上来。
“克里斯,丽萃在家吗?”
夏绿蒂今年二十九岁,是个聪敏通透的姑娘,和伊丽莎白关系非常要好,可惜镇上大部分男士很肤浅,没有耐心去接触她的内在美。
卢卡斯家比班纳特家要讲究“体统”一些,因为她一直没有出嫁,家里的妹妹都不能涉足社交界,卢卡斯家停了生意,又没有地租,生活并不宽裕,连弟弟们也唯恐她未来要靠自己养,在家里地位尴尬,所以常常跑来班纳特家找伊丽莎白解闷。
克莉丝也因此与她很相熟,有意和布沙尼神甫玩笑道:“达西先生的档期空出来了,看来您今天下午不用面对我啦。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姐姐的挚友,卢卡斯小姐。”
神甫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不过还是向夏绿蒂点了点头。
夏绿蒂连忙说:“叫我夏绿蒂小姐就行了。”
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她决定彻底放弃嫁人,甚至有可能去修道院,克莉丝忍不住惊讶看她。
夏绿蒂表情自然看着前路,“玛利亚也二十三岁了,应该进入社交界啦。”
克莉丝抿了嘴:“那你呢?”